缓缓走向我。我被牠突如其来的现身打乱了思绪,变得语无伦次。是……不是!牠的笑意更深。真糟糕!我被一头黄牛耻笑!我在找你!我连忙换个话题,避开窘况。「我知。我听到你的唤喊声。」黄牛收起笑意,换上鄙夷的眼神:「不过你一边叫、一边跑远,教我该怎么回应你?」在牠眼里,我该是个愚笨的傢伙。你可以大声回答我,或是直接跑过来。我教牠。「是你在找我,怎么要我主动方便你?你又不是要给我甚么好东西。」黄牛毫不客气:「看你的狼狈相,该是刚毙命不久的。想要找个前辈来倚靠吧。」被说穿了,我语塞。静默了好一会儿,牠率先迈步离开。没奈何,我如丧家之犬一样跟在牠身后。不需再细分人行道和马路,想走在哪就走在那。黄牛喜欢走在马路中央。牠沿着两条行车线中间的白色油漆记号走,四蹄故意踏在记号上。无聊又可爱。「你不需要害怕。这里没有谁能伤害你。」黄牛心情愉快。全世界只有我俩在?没有其他鬼魂?我不明所以。即便细小如我城,按道理,每秒也该有数以千计的生命消逝。人类、黄牛、狗、猫、老鼠、蟑螂……醒来至今,早已过了大半天。除了这头无礼的黄牛外,我没有遇见过其他鬼魂。「不!当然有其他鬼魂。不过,没有缘份就没有沟通的机会。」走在前头的黄牛状甚感慨:「此时此刻,我俩除了被『活物』穿过,同时被无缘份的『鬼魂』穿过。鬼魂的数量远比活物多,但我们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亦沟通不了。」牠故意走上人行道,任由衣裤鞋袜穿过身体。「这是『朋友』告诉我的。牠无所不知。」我跟黄牛有缘份?我想像到自己正被无数鬼魂同时穿过,但我无法想像到自己如何跟一头素未谋面的黄牛有缘份。「我有要事在身,不能照顾你太长时间。」黄牛想起了甚么,眼神显得落寞。我强挤笑容。不如你介绍「朋友」给我认识,我就可以直接向牠了解更多,不需再麻烦你。「你朝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看见牠。」黄牛冷冷地用尾巴指往某个方向。在清楚了解状况前,和有经验的黄牛分开,是不智的事情。我连忙想个动听的藉口,好让自己能继续跟着牠。你要办甚么要紧事?需要我帮忙吗?当是报答你的指导。根据刚才的对答,我相信牠有一定的智商和歷练,不会提出天方夜谭的要求。黄牛愣住,仔细端详我的表情,似乎没料到我会主动提出帮忙。但我很有信心,牠会留住我:当智商去到一定程度,动物就会懂得使用工具,包括身边的同伴。「我在找儿子。」黄牛很感动:「我生前眼巴巴看着牠被人类带走,没能找回。现在失去肉体的束缚,才可以了无拘束去寻找。」我马上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假设相遇是必须讲求缘份的话,黄牛找不到小牛的唯一原因,只会是「缘份已尽」。若是有缘份,无论如何都会碰上的。在约二千七百平方公里的我城,高楼林立的环境里,我和黄牛在某小小餐厅的厨房里相遇。除了缘份,还有甚么能解释茫茫宇宙中的遇见。我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还装模作样地询问更多有关小牛的事。我们可以去牠逝世的地方试试看,看牠的鬼魂会否留在原地。小牛在哪儿去世的?「不知道。」我们可以去相关的地方看看。小牛生前有没有甚么喜好?「用尾巴驱苍蝇。」小牛被人类带到哪里去?「运牛车……」基本上,所有线索都断了。只能靠缘份。每提及小牛一次,彷彿往黄牛内心插一刀。牠的步伐越益沉重,眼神越见哀伤,牛头越垂越低,四蹄不再执着于马路上的记号。我于心不忍,没有再询问关于小牛的事,甚至为了转移黄牛的焦点,主动讲述生前的见闻……无月的夜。大部份活人均已回家休息去,泛黄路灯的照明下,大街上只剩十馀套衣裤鞋袜在缓慢走动。部份偶尔会在过路灯口停下,让汽车先行驶过。更多的是无视交通灯的指示,直接衝过路口,活像在街角乱窜的鼠辈。这份无声的混乱,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生前,总渴求死后世界的安寧;死后,却觉得生前的世界更接近印象中的死亡。生前,除了工作时间需要说话片刻外,其馀时刻都不需要沟通,枯燥乏味得与困在棺材等死无异;死后,我和一头新相识的黄牛谈天说地,分享活着时的所见所闻。牠说牠的儿子右后腿有一块红色的胎痣。不爱吃草,但爱嚼草;我说我唯一的女友有一头乌亮顺滑的及腰长发、精緻脱俗的五官、姣好的身材、白嫩紧緻的肌肤。性格单纯可爱,善良正直……「既然你爱她,为何你会选择自杀?」黄牛毕竟是一头牛,不懂得复杂多变的人类世界,没能理解人类的思路。有数之不尽的原因。我不打算详述,以免对牛弹琴,白费唇舌。「你已经死了,没有肉体的束缚,你现在可以全心全意去爱她。」黄牛是单纯的不明白,没有批判之意。还不行啊!我苦笑。执着于没有好结果的感情,是很痛苦的事。所以,即便和女友的感情再深,我也决定将其埋藏心底作罢。「原来人类的问题不会随肉体消失?」黄牛衷心同情人类:「那可真糟糕!」我无言以对。怎么说?人类的问题确实没有消失,但将我逼上绝路的问题已然全部消失。住屋、金钱、前途、道德、伦理、政治、家庭、事业、健康、生活环境……统统不復存在。很悲哀。人生的基本事项,竟是我寻死的主因。而更令我感到痛心的是,世上绝大部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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