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适感似乎减弱了不少。一道转瞬即逝的强光却撕开了夜的黑幕,吸引了我的目光。强忍着痒麻,我侧过头,看着窗外,强光一道接着一道地闪过,伴随着划破沉寂的阵阵轰鸣和不知什么东西拍打在窗户上的啪啪声。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下雨了。今年的第一场雨就是雷雨,真不知道是好是坏。随即,我的脸僵了一下。今天下班的时候,我好像忘了关办公室的窗户。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手脚一软,一头栽倒在地板上。放在床头的药瓶被我扫落到了地上,圆滚滚的、棕黄色的药丸散落一地,讥笑着离我而去。我顾不上它们的嘲讽,胡乱抓起一把压在了舌头下,躺在地板上等了几分钟,地板的冰凉让我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当感到身体足以支撑我做一些基本动作的时候,我扶着床沿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窗外豆大的雨滴,衣服也顾不上换,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就下了楼。发动汽车的时候我扫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多。老掉牙的本田车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似在抱怨我将油门踩到了底,超出了它的负荷。但它依然在雨夜里,载着我将游荡的人群远远地甩在身后,将路上的积水溅向来不及躲避的人,在他们的咒骂中,向着办公室疾驰,让我连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那里有老罗和张静离开后我最宝贵的东西,留给我的东西。身下的这辆破车还是老罗的那辆,他离开律所的时候把这辆车留了下来。本着“以艰苦奋斗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的态度,我没换车,直接把这辆车充了公。这车虽然年头够久,但还算皮实,这么多年也没坏过几回。每次车检的时候也都是争气地压着合格线,一直没被强制报废。冥冥中,大概是老罗和静在用这种方式和我一起守护着我们共同打拼出来的事业。但就像郭德纲说的,人要倒起霉来,就剩一颗牙吃东西都能塞牙。离办公室还剩一百米的时候,这辆破车终于做出了最后的抗争。油门踏板都要被踩断了,它却还是只能以蜗牛一样的速度蠕动。等到好不容易挪到了楼下,它就彻底趴了窝,仪表盘上各种故障指示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亮起,抗议着我对它的虐待。我恨恨地拍了一下方向盘,“砰”的一声,车身猛地一抖,前轮竟然爆胎了!至此,它对我的“动手动脚”不再有任何回应。我只能冒雨跑进大楼,进了办公室。至于那辆车,幸好不挡道,要不然我还得连夜找人处理了。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刚拧开老罗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一道闪电劈在了窗台上。“啪”的一声脆响,我放在那里的一个花盆应声而碎,不用想,那里面的花肯定没救了。我快步走到窗台边,手忙脚乱地将幸存的两盆花挪进屋里,小心地放在办公桌上。那个可怜的碎掉的花盆,从还冒着烟的花枝上滑落的雨滴好似它的眼泪。那两盆完好的花也垂头丧气,像对刚刚离去的亲人默默哀悼着。一时间,一股怒火在我的心底翻腾,绞痛竟有复发的趋势。这都叫什么事儿?我这层办公室位于整栋大厦的中间楼层,楼顶还安了避雷针。老罗和张静那两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又不在了,不管怎么论都劈不到我头上。老罗要是还在的话,一句话都没有,早就左手律师证、右手杀猪刀冲进物业办公室了,不省下一年房租来,用老罗的话说,“我跟你姓!”当然,我们的物业主任也姓罗,吃亏的事儿老罗才不会干呢,口头上的亏也不行。可这种事儿,我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出的,我损失的东西,是多少钱也无法弥补的。简单清理了一下“碎尸”现场,我在老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点上一支烟,狠吸了一口。右手放在左胸,缓慢地揉着,目光却落在了桌子上的一张照片上。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儿,她坐在轮椅上,神情冰冷,一道斜刘海儿不情不愿地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右半边脸。照片拍摄的时间是2009年的4月,林菲的那个案子结束后的一个月。那年3月,张静心不甘情不愿地破了这个案子,开车离开学校的时候,为了躲避几个突然跑上马路的孩子,一头扎进了路旁的绿化带,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出院之后,虽然脾气还和以前差不多,但她额前的刘海儿却再也没有梳起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挡住那半边脸,就连婚纱照,她也是只以半边脸示人。和以前马尾给她带来的灵动跳脱不同,这个披肩长发斜刘海儿倒让她有了一种神秘高冷的范儿。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不知道老罗哪根筋搭错了,向来对张静唯恐避之不及的他在张静住院的第二天竟然主动求婚,恨不得在医院就把事儿办了。搭错筋的不止老罗一个,原本以为张静会一口答应,我这边都开始替他们张罗酒店和婚礼的事了,张静却在傻笑了一天之后,一口回绝了老罗的求婚。“我嫁他?矮冬瓜,不会下蛋的骡子?他也配!”张静这话损到了极致,不过我和老罗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相视苦笑了一下,就把这页翻了过去。之后的日子里,这件事也像没发生过一样,两个人之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一度怀疑这俩玩意儿是不是脑子有病,眼瞅着水到渠成,生米就要煮成熟饭了,可俩人就是喜欢那种挖水渠、种水稻的过程。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直到四年后的2013年才算有了结果,不过,我要是早知道最后是那样一种结局,我还真是宁可他们俩就这么一直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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