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几乎所有的小孩都知道,那个总爱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被美国有钱的父母领走了。——“她是最幸运的孤儿。”两条腿像被拖进无形的沼泽,上身撑不起一丝力气地倒在桌边,她不是傻子,从他突然要去美国,从福利院碰到何让生和庵加河,从李樊的直认不讳。甚至,那天在大排档,何让生动完手后瞥向她若有所思的眼神。所有的所有,全都指向——-强-奸犯温志强是她的生父,杀人犯温志强是她温声的父亲,那个在饭馆门口随意性骚扰女生的男人,就是她生物学上带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而黎雨,就是他的亲妹妹、路家真正的女儿。他们都知道。
他们早就知道了。后脑勺突然生疼,眼角也抽个不停,耳边回荡着嗡嗡的杂音,温声疲软地蹲下身,指甲抠进头皮,一点点地朝里碾,但还是无法缓解那股横生的慌然痛觉,胸口顶起绞心的痛,她又弓着背大口喘气,喉口冒起酸水,手指死掐虎口强忍住生理性反胃,在房门被陡然推开前,她低眼看到了那张信纸上手写的一句话——温志强拐走的路家女儿和阿声一起被送来了上河。拐走的路家女儿……拐卖儿童罪……“你怎么没去学校?”全身的热流一瞬冲上头皮,又凉了个透,她僵着身抬头,一张脸全没了血色,姚书文站在书房外,身上的大衣带着外面的冷气,以往脖子处得体优雅的丝巾松松垂塌在衣领的一侧,头发和她一样蓬乱,脸上戴着墨镜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她还是一眼就知道她哭过。抖着手本能地拾起地上那两张纸,又趁她走过来前,快手将档案袋塞进了抽屉。哐当——重新锁上。“里面放了什么?”温声滞着一双泪眼死命摇头,浑身也开始抖了起来。“妈妈……”姚书文伸手:“钥匙给我。”钥匙的尖头顶在手心,指腹朝里压,刺痛传来时,她侧过身藏在身后,继续摇头,不敢看她,也不敢让她靠过来。“温声。”心骤痛,这是姚书文第一次喊她的全名。“妈妈一直没过问你,”她的语速很慢,语气依然轻柔,但嗓音喑哑讷然,“那晚你说你在酒店大堂,你说哥哥的女朋友去找他……那个人是你吗?”话音带着少见的疲怠艰涩。“妈妈……”求你了,求你别问……“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开始的?”姚书文个子高,低腰靠近她,盯紧她,墨镜下一双眼发红恸碎。原来她对她也会生气。温声咬紧唇肉,她每问一个字,痛觉就加深一层,眼眶又酸又疼,但还是不敢看她,低下头只能嗫嚅地喊她:“妈妈……”“国庆?”“暑假?”“还是更早?”姚书文偏头看到她脖子的红痕,鼻息发颤:“国庆在宁湾的那个女生,是你吗?”一片濛濛湿气里,温声看到了她举着的手机,一高一低的侧影,她面色娇嗔地搂紧他的脖子拉近自己,他挑眉一脸坏笑地支起下巴就是不低头。但她还是蹭到了他的嘴唇。身后是设计奇彩的跳舞机。——拍到什么不重要,被谁看到更不重要。眼前又跳过相机里的最后一张照片。她是他的天。半晌。“是我。”温声嘴角弯了起来,抬头看她,软茸湿塌的眼睫泞成结,又垂下眼笑了一声:“都是我。”“是我先喜欢哥的,很早就喜欢了。”“是我主动招引他的。”“是我先挑开关系的。”“是我。”她敛着的眼睛湿涟涟,点头时眉尖细颤,咽声渐缓,字字旦旦。“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先开始的,和他没关系。”心里忽而一轻,呼吸也畅快了起来,好像压了很久的石头,终于碎开。终于落了下去。哪怕由此,她被拖入绝渊。声音像被抽空,整个房间又沉又静,只有提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嗡嗡振动。姚书文失神地凝着她,眼角滚下清泪,无声又破碎:“你不是我的女儿吗?”伸手转过她的肩膀,指腹擦她的眼泪,摇头喃声重复,“不是妈妈的女儿吗?”“是不是怪妈妈没有照顾好你……是不是因为我和爸爸陪你的时间太少了……”她的腰弯的更低了,从镜隙流下的眼泪滴到两人的衣服上,嘴唇直颤,“乖宝,你是妈妈的女儿吧?说话……”抬手摸她的脸,又哽咽地问,“说话啊……”如果……如果她愤怒,如果她斥骂,如果她痛哭,如果她绝望、如果她崩溃,如果她足够歇斯底里……而不是现在这样,脆弱、不安、黯然、衰疲、无力,像把所有的撕心裂肺拧成刺头转了个方向扎向自己。可能她的痛疚会少一点。她宁愿怪自己,哪怕知道面前这个用心养了十二年的孩子,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温声抵紧手里的钥匙,没摇头也没点头,她一直低着头,从此只能低下头,然后,就看到了姚书文穿的那双黑色的刺绣缎面尖头靴,鞋面用高定真金线勾出了几朵向日葵,很小的绣纹,但针法极细致讲究。她的每一双定制的鞋子都有向日葵的绣花。因为女儿喜欢向日葵。好疼……被她摸过的脸好疼,胸口好疼,鼻尖好疼,耳朵好疼,好像坠进深渊时,肉体从岩壁狠然刮碾过。哪哪都疼……然而,就算她如此遍体鳞伤和血肉模糊,也无法填平站在面前的人心里的怆洞。衣服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江乐橙打来的。“妈妈……”“妈妈,对不起……”手里的钥匙放在她的手心,目光移到她衣领处垂下的丝巾,想和以往一样替她重新整理,但手抬不起来,头更抬不起来,塌下去的背只能让她视线隐避地看向别处,“我今晚放学会回翠苑,到时候…到时候怎么处理……我都听您的,先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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