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不自觉地蜷缩,选择不再去想以前的事。前面有菩萨,世上没有鬼。“我的脚没那么疼了,过会儿放我下来走吧。”江麓说。商泊云“唔”了声,江麓一听就知道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手臂微微用力一夹,商泊云“嗷”了一声。“我说,过会儿我可以自己走。”江麓一字一顿。“听到了。”商泊云喘出口气来,“刚刚差点没勒死我。”“真的?勒疼你脖子了吗?”江麓低下头去看,恰好对上商泊云侧过的脸。雾气中,许多事物都看不真切,这样的距离里,只有彼此的脸无比清晰,从江麓的角度,能看到这个人的鼻梁有很优越的高度与弧线,要是他愿意,都可以去捏一捏商泊云鼻梁的真假。“骗你的。”商泊云露出笑来,“虽然流氓罪已经废掉了,但也别想着趁机揩我油。”“……”小气鬼商泊云。累死他算了。江麓的手虚虚地搭着,尽量不把脑袋的重量也搁在商泊云的肩膀上。太阳正以缓慢的速度从云雾中显露身形,将要来临的冬天,在满山铺陈的红叶里也不显得冷清,往前几步台阶,陈彻和郝豌偶尔回头,确认后面两个人的步伐。遥遥的,有钟声传来。山巅反而不见如火的枫叶,碧沉的松柏参天,金瓦朱墙的壶山寺披着熠熠的初阳。商泊云扶着江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走走停停大半天,陆陆续续有登山的人超过了他们,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了。壶山寺外已是人来人往,全然没有山间的阒寂。“我小时候来这时,这里就这个样子。”陈彻指着山门外的松柏手舞足蹈,“一点儿也没变。”郝豌摁住了他,很虔诚地对松柏双手合十,陈彻还有点儿懵,无奈胳膊肘拗不过肱二头肌,默默闭上了嘴。“还能再继续走吗?”商泊云后半程尽职尽责地变成了一根拐杖。“可以。我都自己走了这么久了。”江麓看向不远处庑殿飞檐,眼睛亮晶晶的。“而且,在寺庙里还让你背着,多不像话。”“谁说不像话?”商泊云理直气壮,“菩萨吗。”郝豌回过头来,讳莫如深地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中央。自称在泰国学过通灵的郝豌同学,信仰十分驳杂。简而言之,什么都信。陈彻抓紧时间又啃了一个郝豌捏的饭团,催促道:“进去吧!不然蒲团前头都得排队了。”好几个大爷大妈闻声,迅速加快了步伐。
陈彻把饭团塞了个囫囵,撒腿冲进了大爷大妈之间。过了山门,又上几级台阶,门后是开阔的庭院,仍植高木,往前可见大殿,东西的院墙上攀缘着叶色繁丽的地锦。有檀香的气息从殿中飘来,站在门前,能看到经幡之后隐隐约约的金身。陈彻抢赢了那些大爷大妈,正在蒲团前哐哐磕头许愿。大爷大妈不满这个锅盖刘海,可又不想在佛前犯口业,遂都忍了下来。殿外的庭院里已是一片淡金的阳光,殿内的光线却昏暗,藻井高悬,明丽的色彩也看不真切。江麓站在蒲团前,手里握着刚刚买的几柱香,虽然是第一次来庙里,总之敬意是先比陈彻到位了。余光里,商泊云跪了下来,手里的三炷香正缭绕着淡色的烟。江麓鲜少见商泊云如此正经,不由得有些好奇。手中的香空燃了一会儿,高台上菩萨低眉,江麓去过很多地方,却没来过古寺。江盛怀是忙碌的商人、丈夫,没空信神佛。木梁上的彩绘华丽庄重,斗栱雀替俱繁美,江麓猜这可能是始建于清朝的一座寺庙。时间能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受,譬如百余年光阴能在一根房梁上横亘而过。他挪了挪微微泛疼的脚踝,也跪在了蒲团上。敬香俯首三次,只许了一个愿望。等再抬头,一旁的商泊云伸手,扶着他站了起来。“再往里面逛逛,壶山寺还挺大的。”陈彻第一个磕完了所有菩萨。他顶着通红的脑门,兴致勃勃:“后面的池子里,还有一只大王八,据说招财。”几个人沿着回廊往第二进院落走,身后忽而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几位小友留步。”他们回过头,一个精神矍铄的白眉僧人在回廊的另一端缓步而来。“卧槽,不会是大师看我们有慧根,要传授我们什么秘籍吧?”陈彻没事就爱看龙傲天打发时间,一度幻想过学校的看门大爷能哪天给他一个天下无敌的武功,“我一直觉得我可以成为一个武学高手。”“这儿又不是少林寺。”商泊云慢悠悠道。“慎言。”郝豌神情肃穆,大师刚至身前,他就双手合十行了礼。大师微微颔首,端的是佛心善面。“观几位小友之中,有我的有缘人。”郝豌眼睛一亮。“大师如何称呼?”“法号檀才。”“檀才大师,有缘人的意思是……”郝豌虔诚地请教。大师不语,在几个脸生嫩的高中生面前做出深沉做派。贪财大师?商泊云心想,真是个直白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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