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再下一次回溯时,李好问选择直接与杨广对话。
这一次他没有披隐秘斗篷,直接出现在杨广休息的营帐里。
你,你是什么人?
穿着丝锻睡袍的杨广见到李好问的身影一点点从虚空中出现,慢慢变得清晰而有实质,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问:您,您是神仙吗?
除了神仙,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可能么?
李好问却没有直接作答,而是上前拱了拱手,道:陛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陛下。
杨广帐外顿时一阵骚动,卫士们意识到天子帐中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人,纷纷抄家伙就往帐中冲,却又有些投鼠忌器,生怕李好问伤到杨广。
杨广连忙喝止了卫士,命所有人退出帐去,脸上带着几分赧然向李好问道歉:下属们唐突,让仙人见笑了。
李好问不打算寒暄浪费时间,伸手轻轻一摆示意无妨,直接问出他的问题:陛下为何会觉得前路茫茫,不知该往何处去?
是啊,朕确实只感前路茫茫,歧途彷徨啊!杨广似是被李好问说中了心事与状态,感慨万千地道。
你您是不知道,在雁门城中被围的那一刻,朕终于明白,朕并不是什么上天庇佑之真命天子,朕只是一个普通人。
朕一向自诩文韬武略,堪比秦皇汉武。在朕手中,必将是天下一统的盛世。
然而在雁门,突厥的箭支都射到朕面前了,距离朕的面颊只有这么一点,这么一点的距离
杨广用手比出大约半尺的距离给李好问看,脸上写着藏不住的惊恐。
很显然,杨广认为在眼前这位神仙面前根本无需隐藏心事,反正也藏不住,直抒胸臆就好。
在李好问听来,这位甚至将自己当成了个树洞,帝王孤介,一生都没有理由向任何人吐露真心,更加不可能吐露那些令自己显得软弱的真心话。
自那之后,朕一直在想,为什么朕贵为天子,却连巡视北疆都能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自恃雄才伟略,为何三征高句丽却次次无功而返?
朕是否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朕的大隋,真的能沿着之前朕所设想的盛景向前行吗?
至此,李好问已大致摸清楚了:雁门之围只是突厥可汗将杨广围困了二十多天,没有给大隋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但是这次围困给杨广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令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并失去了一切进取之心。
朕累了,太累了。
说这话的时候,杨广望向正南方。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重重帐幕,聚焦在无穷远处,而那是一个遥远而甜美的地方。
朕想去洛阳不止想去洛阳,还想去江都
说话的人陷入深深遐思,几乎要将帐中那位仙人完全忘却。
李好问赶紧轻咳两声,开口道:这也是我想问的,刚才群臣议论,你为何否决了苏威的提议,不想重返大兴?
杨广听着一怔:刚才?
群臣议论已是好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了,当然了,对于仙人而言,这点小事想必都是弹指而过,无须计较。
他低头想了想,反问李好问:敢问仙人,朕否决了重返大兴之议,难道错了吗?
李好问答道:不当然没有,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只要你对得起自己,便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我想问你明明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何将挽救江山的机会都拱手放弃了呢?
杨广顿时双眼发直。
可是,也对,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只要他对得起自己,也就够了。
却听李好问续道:你可知道,在你死后二十年,大隋的国库里依旧还有储备的米粮与布匹可供使用1。在你身后千年,你营建的大运河依旧在承担南北运输的重任。甚至你征伐高句丽,自然也有你的理由,有你的战略考量。
真的,真的是仙人
杨广口唇翕动,喃喃地说着。
单是敢对天子不用敬语,杨广足以确认来人的身份。更何况,仙人言语中透露了那么多他身后的事。
只是你选的时机真的不对,李好问一点儿都没对这位客气,直接开口批评,营建洛阳宫城,三征高句丽,三下江都你丝毫不体恤民力,以至于军心尽失民心尽散,就算是再明白你的人,也没法儿为你开脱。
杨广痛苦地点头,也同样抛去了属于天子的自称:我知道,我都知道啊!
猛醒时,这天下已经被我糟践成了这个样子。泪水从这位炀帝面颊上缓缓流下。
如果你肯回大兴,事情犹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直到话说出口,李好问才惊异于他竟然成功地剧透了。
若是按照时光术那失去的永不复还的原则,这种足以力挽狂澜,扭转大隋覆亡命运的指点,他应该根本说不出口才对啊!
然而杨广闻言喃喃地道:如果我肯回大兴
李好问看见杨广那张近乎槁木死灰的面容,心里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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