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听到这里倏然抬起头来。他原本以为这位老先生谈什么玄而又玄的道理,可渐渐话归正题,论的是江东之事,才渐渐感到他的话可能与自己的失败息息相关。
张范见他换了一种眼神望着自己,欣然一笑,接着道:“到王莽篡国之时,中原动荡百姓多迁于江东,才广为辟田开荒。至孝景皇帝时,庐江太守王景修复芍陂,灌田万顷。孝顺皇帝时,会稽太守马臻始利镜湖,再辟良田九千余顷,从此由会稽郡地界中分出吴郡,江东之地才开始有些兴盛,细算起来这不过是近几十年间的事。”
曹操久久无法解开的心结恰恰在此:“诚如先生所言,我始终不明白,既然江东未为富庶强大,我发十万余大军临于江表,孙权小儿何敢抗拒不降?”
“老朽要告诉丞相的恰恰在此。”张范叹息一声,“我前些年南下避难也曾到过江东,亲眼目睹了孙氏之治。孙策虽以兵戎起家,然指掌江东之后折节下士,励精图治,迁江淮之人以充民户,夺山越之土以开耕稼。孙权继位以来更是效仿中原施行屯田,囤积仓廪以备征战。张昭、张纮之流,江东人望所在,高洁之士无不影从;程普、黄盖之辈,披肝沥胆忠诚无二;那周公瑾可堪文武双全人中之杰。雄睿之主居其上,忠勇之吏充其下,田亩日增资财日盛。今日江东早不是当年的荒蛮之地啦!”
若是先前有人说这种话,曹操必会将其痛斥一顿,可现在听来却只能接受了。他是低估了江东的势力,在他印象中江东还是卑湿水热土地贫瘠,却不知人家励精图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有这样的实力当然要横下心来搏斗。曹操似乎明白一些了,但他仍不愿意接受失败的命运,森然道:“即便江东已强,老夫坐拥北方诸州之大,关西众将闻风归顺,辽东、鲜卑朝觐不绝,西蜀刘璋遣使奉贡,以天下之大独对江东,难道还不足以取胜吗?”
张范并不反驳,转而道:“丞相自攻战河北以来岁岁征伐,三年前定青州,两年前远涉塞外,回军之际未加休整又练水战,去岁先夺荆襄又图江东,三军将士难免疲惫,因此才会助长恶疾。古人云‘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为国者亦当与民休息,与兵休息,所谓‘善为国者,驭民如父母之爱子’。”
这些道理曹操也懂,却丝毫听不进去,此刻他脑子里充盈着偏激与仇恨,时至今日战争已不仅是统一天下的问题,曹操更想挽回失去的名声和威望——曹孟德永远是正确的,永远是不败的,怎么可能输?怎么可能有人敢不服?他猛然站了起来,一边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一边踱来踱去。
张范瞧出他心浮气躁,但还是接着劝说:“老朽恳请丞相以天下为重,休养生息造福吏民,兵戎之事不可急于求成。”
曹操现在心里就是一个“急”字,怎听得进良言?只道:“先生见教的是,不过天下未定,此时休息,天下何日方能一统?我还要召集人马再次兴兵。赤壁虽挫尚有败军,若聚拢余部再募新兵,仍可得数万之众,我就不信区区江东之地这么难打!孙权不是在合肥么,老夫要率兵前去较量,倘若得胜便可顺淮水而下再图江东!”
张范与蒋幹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曹操陷入穷兵黩武的怪圈里,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了。
“子翼!”曹操忽然又把矛头指向蒋幹。
“诺。”蒋幹先前也曾求仕途之路,梦想宣扬教化辅佐圣主,但身处乱世心灰意冷,如今只想做个闭门读书之人,其实已算不得曹操属下,可听到那严厉的呼唤,还是不由自主屈身答应。
“听说你与周瑜相识有旧,可是真的?”
蒋幹的心都快蹦出来了,搞不清曹操究竟有何居心,又不敢欺瞒,只好如实回奏:“在下昔日游学江淮,是曾与公瑾相交。”
“好,我想派你去见见他,劝他投降。”
什么?蒋幹以为自己听错了——打赢了劝人投降还差不多,你打输了,又凭什么去劝降人家?
曹操却煞有介事:“你就以朋友的身份去见见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不要再行无益之事。以区区江东抗拒中原,早晚是会落败的。老夫觉他是个人才,不忍他功名未遂,只要他肯北上投诚,日后必定不失封侯之位。孙权所恃不过周瑜知兵,若周瑜肯降,江东必定纳土。至于大耳贼,势单力孤一战可定矣!”
蒋幹实在有些为难,这件事根本无需考虑,去了只能自取其辱。他赶紧跪倒在地:“在下无能,恐不能当此重任。”
曹操毫不通融:“此事成败与否老夫必不加罪,你但去无妨。”
“非是在下畏难,实是知晓公谨其人,必不肯屈膝于敌。请丞相收回成命。”
“你不肯奉命吗?”曹操通红的眼睛已渐渐冒出火光。
蒋幹吓坏了,情知再不应允祸不旋踵,忙道:“我去!不过……”
“去就好!”曹操一甩衣袖,根本不听他再说什么,“我料周瑜也是识时务之人,自会权衡轻重。天下一统战乱自解,这也是为了芸芸百姓。不过老夫也不能掉以轻心,我现在就去巡视军营,从明天起调集人马继续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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