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受困樊城的曹仁是考验,对曹操更是煎熬……
此刻将近申时,凛凛晚风一起,吹得军帐呼呼作响,还夹杂着一股柴禾的灰烟,呛得守门亲兵直咳嗽。不过大帐中却一片沉默,群臣连同曹操、曹植父子都眼巴巴注视着摊在帅案的一份奏报,这是半个时辰前刚从南阳送来的——关羽亲统兵马进入郾城,已沿山落寨修缮守备。
长安方面还一团乱麻,敌人已开始着手准备。若容关羽凭险布阵修好工事,即便二路援军杀到也无懈可击,襄樊必失无疑。无奈之下曹操只得硬着头皮干,命曹植、徐晃率领刚东拼西凑起来的三万杂兵前去救援。群臣虽对曹植领兵多有异议,但大王坚持如此,局势危急时不我待,也只得听之任之;不过在他安排完军务后,又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护卫天子将汉室都城从许县迁往河北!
军中诸臣简直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所有人都忘记了君臣之别,抬起头直愣愣望着他们的君主——这位老人家当真被这场败仗“打回原形”了,这哪里还是霸气磅礴、以天下为己任的曹魏大王,分明只是个懦弱猥琐的老人。汉室虽只是傀儡,却还担负着朝廷之名,许都毕竟在中原之地,象征天下正朔,倘若迁往河北,中原之势当真无可挽回了。况河北之地已属魏国,汉天子迁都至曹魏之地,一国二主算怎么回事?到时候谁都可指责此举为劫持,岂非倒持干戈授人以柄?这么浅显的道理曹操怎么就不明白呢!
“万万不可。”谏议大夫贾逵第一个出班谏言,“今兵虽败绩,尚可征战。倘此时迁都,无异于示弱于敌,三军夺气。关羽愈加嚣张,襄樊二城岂能保全?”
辛毗也道:“前番舍弃汉中,关西民心甚是不稳,今若再行迁都之举,只恐西州之人尽怀叛意。”
曹操紧锁愁眉:“话虽如此,但南阳战事一时难休,又有孙狼等匪盗猖獗,倘一时不慎,贼临许都,岂不结千古之恨?”
贾逵道:“许都城高坚固,各路援兵又皆赶来驰援,不出一月便可集结,莫说襄阳、樊城二城未陷,即便城池陷落,我军以南阳为城、淯水为池尚能拒敌,岂可弃中州之势?”他这是做了最坏的假设。
曹操望着被风拂动的帐帘,怔怔道:“寡人并非舍弃中原,乃欲迁天子以求万安,我亲奉天子归河北,中原之事暂交子文、子建代行。有他们在犹如寡人亲临,何言无可挽回……”他想得倒挺好,但别说曹彰、曹植,就算太子曹丕,有那么高威望吗?常言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杀鸡焉用宰牛刀”。但牛刀可割鸡,鸡刀却不能屠牛。
“大王!”长史陈矫再也听不下去,撩袍跪倒,“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今大王迁天子而去,与舍弃中原之地又有何异?”这算是把话说透了——你这是逃避!
若换在平日,谁也不敢说这么重的话,但此时陈矫实在怕他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竟放胆直言。群臣也紧跟着全跪下了,哀哀恳求:“请大王收回成命。”
曹植就侍立在侧,他也觉得群臣的话有道理,想随着劝两句,却见父亲低眉叹息,三绺长须尽皆皓然,脸上皱纹如刀刻一般。老人家提议迁都不也是一番好意吗?一把年纪了想回邺城休养难道不对吗?曹植实在心疼父亲,满腹规谏之言扼于咽喉,只有暗暗下决心,明日出兵一定要打赢关羽,为父王解忧。
陈矫、辛毗等多希望曹植出言相助,却见他犹豫不决,不禁心下暗忖——到底逊一筹,这是国家大事,岂可顾念父子小情?无可奈何只得再次哀恳:“大王三思……”
其中道理曹操也明白,却还沉寂在焦虑中。此时此刻他不是一国之君,也不再是一个将军,只是个白发苍苍、疾病缠身又忧心忡忡的老人,旁人无法体会他的想法——打打打,打了一辈子,谁才是最大敌人?是自己,是无可抗争的命!
陈矫等人还在苦谏,却听帐外斥候禀报:“河北援军已经赶到,距此半里下寨,太子亲自过营觐见。”
“太子?”众人皆感诧异——曹丕怎么来了?当此危机之时没有大王召令焉能擅离京师?
曹操也从幽邃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轻轻瞥了曹植一眼,那眼神甚是怪异,似是欣慰,却还蕴含着一丝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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