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朝家变,反倒让他有了拜入玉虚昆仑的想法和机会。他蜕凡登真,然后好像就自然与凡人有了分别。还有他那些同样凡人出身的同门们,哪怕修行不过数年,尚与凡间还有因果挂念,但只因三教共签封神榜,情愿的不情愿的,便都成了神明中的一员。他初时尚还未察觉,毕竟那个时候他是这般怨恨着所谓的神明。直到那时在凡间漫无目的地行走,无意间出手救下一个不慎跌落悬崖的猎户,对方不待他阻止便跪在地上冲他不断磕头,嘴里还念叨着“谢过神仙老爷”,他才突兀意识到,在旁人眼中,他好像也变成了他一直怨恨着的神明。他知道了天理命数,知道了天庭之上有司命之所,知道了地府之下有生死之簿。三界天规全数都是错的吗?若没有天规约束,阴阳伦常被人肆意搅乱,受害的岂不还是凡人?可是玄门三教,还有同样修道求真的同道们,他们在做的,难道不是逆流争渡、与天争命吗?他至今仍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握在手中的力量,能够护佑的人民,却不会因为那些无谓的纠结而放手。他最多只是做得更克制些,因为有人曾经对他说过,那不是他的战斗。“这个问题,我至今也不曾有答案,但却想通了一点——神仙法术也好,凡人手段也罢,都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方式。一个名号而已,它困不住人心。”若去做一个神明,能够实现他的愿望,那便去做又怎么样?没有人规定过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抛开这一切,他仍是他自己,不曾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变成另一个人。只要他始终记得他想要的是什么,想成为的是怎样的人。他并不需要蜀地的子民们供奉到他像前的牺牲,但他们将他视作神明,不做些什么便无法安心,那他收下这份心意也无妨。最多不过是划出一部分草头神专门处理此事,将这些食物悄无声息地送到一些更需要它的人家中而已。“你能想通就好。”东华拈起落在杯沿的一瓣桃花,松开手,那粉白的花瓣便随风而去了。过刚易折,他可不希望他看中的合作伙伴成为下一个上清通天。※※※是夜。跟着哮天犬在外面野了一天的拾兰看着一个人坐在檐上望月的帝君,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坐下。“帝君,这里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拾兰想到她今日在川蜀看到的凡间景象,突然有些理解了帝君对凡人抱有的期待。“哪里不一样?”“我听说,当年天上那位曾于蜀地降下天罚,雷霆三日不绝,以致蜀地焦土万里,人烟俱灭。可是……”这里看上去可比之前路过的好多地方都繁华多了。“百谷自生,冬夏播琴……足够肥沃的土壤,总是能让人族放肆生长。”东华帝君早已见识过人族的生命力,耐心地同拾兰解释道。“更何况,离当初的天罚,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吗?”
拾兰偏偏头,想着至今仍因为过分年轻而被称道天资出众的清源妙道真君。百年为一世,不过一千余年,对神仙来说简直就是眨眼便过。“对凡人来说,已经足够久了。”一千一百多年,凡人一代又一代,足以令焦土重新化为沃野,令人类的足迹再次遍布这片大地。更何况,还有人从不曾忘却他的故土。在隔绝凡人视线的阵法笼罩之下,是似竹的树木在生长。虽然源自昆仑的灵木在人间结不出可以让人食之不死的果实,但佐以生生不息的阵势,其中蕴藏的生机和灵气却还是足以慰藉这片曾经受过重创的土地,令它再次成为孕育无限生命的温床。“这样吗……”拾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六七千年,她也才只长大了那么一点点呢。不过,跟帝君比起来……拾兰觉得自己还是长得很快了的。毕竟再快一些,她就要比帝君的真身高了。“啪——”一声清脆的脑瓜崩响起。拾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偷偷撩眼打量帝君的神情。“在想什么呢?”“想……啊——所以清源现在,算是您之前所说的天庭驻守凡间的地仙了吗?”拾兰抽了抽鼻子,想到她今天感受到的清源身上的气息,略微皱起了眉。她本以为帝君之前说的地仙,是像镇元子大仙那样,逍遥自在,隐居五仙观的陆地游闲之仙。可是清源身上的气息……他和这片土地,因果牵连也太深了吧。“天庭治下的地仙,本就不可能那么悠闲自在。”东华看出了她的想法,叹息一声。“那——”“永驻一方,代天庭听取信众诸多琐碎繁杂的祈愿,维持神道高高在上的信仰与统治,无诏不得离开封地半步,这才是天庭册封的地仙。”“怎么可以这样?”拾兰感觉她家小朋友被欺负了,撸起袖子就有点想去揍玉帝。“清源是心甘情愿的。”东华摸了摸拾兰的脑袋,于是拾兰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为什么会愿意呢?”神仙一步可纵地千里。虽然他们常常一闭关就是成百上千年,但自己不离开和不被允许离开是不一样的。就像自从挚友陨落之后就鲜少出门的镇元子大仙也会隔个万八千年出门去与同道交流一样,拾兰可不能想象当神仙的一辈子都不离开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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