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族之生死,仰人鼻息,存亡皆在他人一念之间……”李冰神色淡淡,似有无奈苦楚,细看又似如常。而闻得此言的杨戬却是心头一紧,看向他认下的义父。“我只是一介凡人,确实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在人族尚还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时候,就还是让人族用自己的双手活着吧。“恶蛟凶险,神通广大,多仰赖二郎方能除之。但凿滩修堰……人力之所及,总不能全让二郎你一个人做了。”那一刻,李冰的身影似是与数百年前那个嬉皮笑脸的青年重叠在了一起。“我们或许决定不了这场战争的开始和结束,但是杨戬你看,神仙有神仙的战场,我们也有我们的。”那时他奉命压粮,路遇埋伏,本欲出手的他却被武王指给他的副手拦住。那个周军中难得不叫他“道长”而直呼他名字的文王四子姬旦一手持剑,一手拦在他的身前,神情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肃然。面对他疑惑的目光,明明身处包围埋伏之中,剑指敌方的姬旦却还是笑了起来。“杨戬,他们之中,没有修道者吧?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身为凡人,在你面前,无论怎样的埋伏和战术,都不过是无用功?“可他们还是来了。“道长,你懂吗?“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人。所以,这是我们的战斗。”被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已与凡人有别,这本该是杨戬最大的痛苦。然而面对说出“这是我们的战斗”的姬旦,面对要“让人族用自己的双手活着”的义父,杨戬心中升起的却只有无尽的骄傲与自豪。纵使他们不再将他视作普通人中的一份子,但杨戬仍不会忘记生而为人的自己。所以他无从动怒,更无从生怨,只有骄傲。因为这是在昊天数千年引导下人族仍不改的自强之精神。天高地厚,人自景仰之,却不独仰赖于天地。人们敬天,是敬天地长养万物,而不是敬天上哪路毫无关系的神明。自炎帝尝百草,燧人钻木以取火,及至大禹治水,愚公移山……先民烈烈,筚路开疆,其间种种,又岂是昊天一朝一夕可以动摇?至于他自己……当年他可以取下凡人的弓箭,与姬旦并肩作战;而今,他自然也可以用凡人的方式丈量大地,帮着义父一起疏浚河道,开凿离堆。
义父拦不住他,也没有拦他。而待到义父身死之际,他也没有拦下义父的魂魄。在肉眼所看不到的时空里,他与义父双目相视,做了最后的告别。至于渡义父成神……他们都明白彼此的心意。纵使成神没有什么不好的,但也没有什么好的。生而为人,为人而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只是人心所向,他也没有必要拦着人们祭祀义父。总归义父已经魂归地府,踏入轮回,一身功德足以换他来世平安顺遂。蜀民的祭祀,并不会有碍于他。昊天立道,使人族以祭天之礼祭神。但于人族而言,与其说他们是在祭神,倒不如说是在祭这些神身上或高尚,或勇于斗争反抗的精神。既然蜀民有心感念义父的善行和壮举,那不过就是在自己的庙宇中腾出些位置,又有什么难的?无灵的泥胎木塑,在神仙看来不过是个死物,可于蜀民而言,却是精神上的寄托与宽慰。至于天庭……他们如何想,又关他何事?“你心中有数就好。”东华倒也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多么严重。毕竟这固然犯了那位昊天玉帝的忌讳,但杨戬既没有留下李冰的魂魄,也没有半点助他成神的意思,不过是允凡人在他的道场立像而已。昊天若是因此兴师动众,才反倒容易惹来他人探究其中的缘由。若昊天视而不见,那约莫到了后来,那些看不清各中厉害关系的神们也只会笑话杨戬认一个凡人为义父,还被他分了香火祭祀,却不明白凡人此举中所蕴含的“何人不可为神?万物皆可得祀”的气魄。闲谈几句,入内晃了一圈的尚青也溜达回来了。不知珍娘是怎么又到了他手上的,此时被他抱坐在左臂上,搂着尚青的脖颈,笑得倒也开怀。尚青跟当年在碧游宫中招猫逗狗似的逗着珍娘,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问道:“说起来,杨小二,你不是还有个妹妹吗?怎么不见你带在身边?莫不是还在女娲宫中修行?”“封神后,女娲娘娘遣散宫中弟子,婵娘出师,后受封华岳三圣母。如今常居华山,并不与我同住。”“华岳三圣母……我记得,华山并非没有自己的神只吧?”通天用空着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于是珍娘也好奇地用她肉乎乎的小手跟着按来按去。“蒋将军还不至于与我妹妹为难。”杨戬也是无奈。依他看来,他的妹妹其实并不需要什么敕封。川蜀之地如此广阔,随便寻个洞天福地划做道场就称得上是一个好去处。只可惜还不等他行动,昊天就以女娲圣人门下为由封了杨婵做“华岳三圣母”。他知晓昊天是在借此提醒他杨婵的出身,但许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婵娘很喜欢华山,他也就没有多做阻拦。到底,有女娲娘娘赐予的宝莲灯护身,仅是被封个空有名号的“华岳三圣母”,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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