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未央宫寝殿内雾汽缭绕。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响罢,屏风后传来天子懒洋洋的声音:“进来。”阉人们应声而动,有的搬浴桶,有的打蒲扇,还有的使三尺来长的麻布擦抹地上水渍,转眼间殿内水汽散尽,又是一片干爽阴凉。
刘傲闷闷不乐坐回龙榻上,阉人们往来忙碌,脚步极轻,呈现出一种熙熙攘攘却又寂静无声的奇怪景象。眼前全是人,他心里却空落落的,感觉十分寂寞。
公孙澄也已洗漱干净,换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在一旁软语问道:“陛下可要歇了?今夜奴婢仍在里头?”昨晚是因刘傲醉酒呕吐,不得已才准许公孙澄上龙榻陪护,今晚他可不想再与这不男不女的“童养媳”合睡一张床,于是挥手打发道:“不必,你下去吧。”
“诺。”公孙澄痛快应道,仍笑盈盈的,“奴婢放下纱帐便去。”说着脱了鞋爬上龙榻,将四边柱角上的铜勾扳开,放下一圈近乎透明的绢丝帐,而后小心下来,磕头告退。
刘傲始终觉得若有所失,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没了结,心里颇不踏实,可想了半天,却想不出究竟所为何事,只得怅然躺倒,盯着榻顶发呆。
一躺下,便觉腰底下有东西硌着,他伸手一摸,拽出来个一拃长、风扇叶片形的窄竹片,当中还有个小圆洞。“这是什么?”他念叨一句,将竹片拿在手上翻来覆去查看,见背面还有半圈细小的凹坑,一时瞧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
公孙澄闻声掉头回来,见他拿着这东西,“啊”的一声捂了捂嘴,跪下弱弱道:“奴婢该死,硌着陛下了?奴婢一直揣袖里,许是方才落勾时不留意掉了,陛下恕罪。”刘傲漫不经心递还给他,却见他莞尔一笑,接过那竹片,小心翼翼揣回袖里,像藏起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刘傲好奇道:“这东西干什么用的?”
“陛下不记得了?”公孙澄面露一丝哀伤,很快又展颜笑道,“也难怪,一晃也有七八年了,那时陛下还是个孩子哩。这竹蜻蜓是陛下亲手削凿、特意为奴婢而做,便是金银美玉、夜明宝珠,也抵不上它一分一毫,奴婢一直贴身带着。只可惜……”
公孙澄轻叹一声,黯然红了眼眶:“净身那日,奴婢实在耐不住痛,怕咬着舌头、丢了性命,便把它噙在口里,留下这圈牙印儿,竹柄也不慎撅折了……”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啪嗒啪嗒滴在天子手背上,脸上却仍挂着甘之如饴的笑容。
卧槽,怎么这么可怜啊!刘傲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狠人,瞅着他这付楚楚动人的模样,不禁心生悲悯。说到底,“童养媳”并没有做错什么,人家是受害者啊!这两天刘傲心里老不痛快,总对人家呼来喝去的,没个好脸儿,如今想来,人家也不欠他的,凭啥白白受他欺负。
“嗐,多大点儿事!”刘傲从他手上拿回竹片,又仔细看了看,说道,“哪天朕再给你做一个便是。别哭了,嗯?”
公孙澄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勉力挤出个甜笑。可笑着笑着,又憋不住委屈,一头扎进天子怀里,闷头大哭起来。
刘傲两手支在空中,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过意不去,便合上双臂,将公孙澄搂住,轻拍着脊背安慰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嗯?不哭了……”
公孙澄两手揪住天子背后衣料,脸埋在天子胸口抽噎不停。天子果然深受感动,没再推开他,就这么任他赖在怀里,抽抽嗒嗒哭到睡着。
次日适逢十五大朝,千秋万岁殿内焚香祭酒,人声鼎沸。王莽既领了光禄大夫,掌顾问应对,便从文班最末,升至天子座前。钟鸣之后,满朝文武收声肃立,恭候天子驾临。
等了近一炷香工夫,天子迟迟不现身,殿中嗡嗡声渐起,一些年高资深的臣子,纷纷扬声抱怨开了。大司马王音站立不住,抄手倒脚连声嗐叹。淳于长位列武班前头,见状侧身挪至王莽身前,偏头轻声道:“怎不进去叫起?才回来,又犟上了?”
王莽侧目道:“陛下吩咐臣不必入宫随侍,自有别人伺候晨起。”淳于长撇嘴笑道:“你进去叫叫吧,‘别人’伺候,他不得起。”王莽手捏袍服下摆,迟疑着不作声。
却听本部阁首、光禄勋窦准道:“王莽,你既领尚书事,便有劝进之责。速去将圣驾请来,切勿耽搁。”王莽拱手领命,随即穿过人群,提袍大步跑出千秋万岁殿,直奔未央宫而去。
冲到寝殿屏风前,他似有所预感,害怕看见什么似的,驻足扬声道:“臣王莽恭请圣安。今日大朝,群臣已于千秋万岁殿恭候多时。”
“呃,进来!”天子语气略显慌乱。王莽又等了一瞬,才迈步进去。公孙澄手系衣带,匆匆往外跑,甚至没顾上向王莽行礼。
“什么时辰了?朕睡过头了。”天子若无其事的表情十分刻意,还做作地伸了个懒腰,冲王莽招呼,“巨君,你可用过早饭?”王莽喉结滚动吞下口气,郑重道:“朝会要紧,恳请陛下先行前往千秋万岁殿。”
公孙澄带两名阉人进来,为天子穿戴龙袍冠冕。刘傲平举双臂,面露几分羞愧。之前信誓旦旦说“不用阉宦”、“不要人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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