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走在长安城午后寂寥的街市上。烈日当空,为数不多的行人各个步履匆匆,经过他身边时,纷纷向他这个脚步迟缓的“呆子”投来好奇的目光。
天子一贯拖拉躲懒,今日却如此勤勉麻利,想来是为令他早些完事出宫,尽快向张放传信。可他不愿见张放,甚至一想到张放那张弯眼媚笑的狐狸脸,便觉浑身难受。然圣意不可违背,天子交代的话,必须带到。他左思右想,只得再去麻烦淳于长。
穿过北宫门,来到宣平门大道上,便再没了行人踪影。王莽顺着树荫缓行,头顶铮铮蝉鸣吵得他心烦意乱。淳于府朱漆大门紧闭,守门兵卫不见踪影,应是躲阴凉去了。所幸不远处东角门虚掩着,门缝里露出院内一抹浓绿。王莽推门进去,口呼“打搅”,一路往庭院深处走,却一个人影儿也没碰上。
他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糊涂。这时辰淳于长未必在家,府中下人也都午休去了,他贸然闯进来,能遇着谁?他叹了口气,苦笑自己浑浑噩噩,于是顺着池塘边林荫小道,打算绕一圈原路返回。
路过池边水厅时,却听里面传来古怪的声响。王莽驻足静听,呜呜呜,似有人被捂住口鼻,正挣扎受苦。他正纳闷,又听见“啪啪”两声击打皮肉的动静,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呻吟。
有人被绑其中,正挨打受刑?王莽冲上前去,一脚踹开糊着障子的木门,眼前情景却令他恨不得自戳双目,一头撞死。
室中,张放狗趴在几案上,被刘珏和淳于长一前一后夹在当中,三人衣衫凌乱卯在一起,干得正好。
王莽捂眼奔走,慌不择路迷失了方向,半天没能寻到东角门。淳于长趁机追来,一步抢到他身前,嬉笑着求他留步。
“别动我!”王莽挡开他的手,膈应无比,“寡廉鲜耻,禽兽不如!”淳于长张开双臂,胖大身躯将池边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巨君何必扮作道学先生?兴之所至,一场游戏罢了。从前天子临幸舍下时,也常有此一乐……”
“你……”王莽勃然气结,指着他语无伦次,“你,你怎敢?荒唐,荒唐至极!”随即猛地出手,将淳于长推得一个趔趄,逮空儿夺路而逃。跑出几步,又回头怒道:“陛下口谕,要那畜生‘有多远滚多远’!”
如何从淳于府出来,王莽全不记得,等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跑到不知哪条街巷中了。灼灼日光投下一片刺眼的光晕,几人裸体交缠的淫乱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天子玉面含春的俊脸竟也混杂其中。王莽怒火中烧,却又深感无力,胸口憋闷得几乎无法喘息。
路过一家酒肆时,他鬼使神差地冲进去拍桌要酒,把趴在柜上打盹儿的小二吓得惊跳而起。市井售卖的浊酒,自是比不上玉液琼浆,几碗下肚,嗓子眼里如被火烧,痛得他鼻酸眼热,险些落泪。
小二瞅这架势,便知是来撒疯买醉的,又见他身着官服,气质威严,必有来历,赶忙趁他还未醉倒,赔笑问他“贵人家门何处”。王莽无颜自报家门,只把怀里装铜板的布袋掏出,倾在桌上,又颓然往口里倒酒。小二收了酒钱,便不再罗嗦,任他一碗接一碗地灌,直喝到烂醉,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王莽醒转过来时,天已黑了。酒肆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懵然起身,一步一摇穿过万家灯火的长安城,回到家中。嫂嫂才收拾了碗碟,在院中洒扫,闻到他身上酒气熏人,默默叹了口气,便洗手去灶上为他煮茶汤。
茶煮好了,嫂嫂筛出浓浓一碗,端至他房门口,刚要敲门,却听见他在里面呜呜咽咽,闷声饮泣。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为情爱之事伤心激动,也在情理之中。嫂嫂摇头笑笑,只是不禁好奇,这是为哪家金枝玉叶,真就如此高攀不起吗?
月上中天,王莽趴在炕被上,终于有了些许困意。可一阖上眼,一些秽乱画面便又袭上心头。“天子也常有此一乐”,天子该不会是被夹在中间的那个?不会!天子必不至于。可那晚在车里,天子痴眉醉眼、浪叫求欢的风流媚态犹在眼前,王莽控制不住往荒唐处想。
还有那淳于长!王莽与他自幼相识,算得上知根知底的异姓兄弟,万没想到,原来他也与天子并不清白!
可这些与他有什么相干?王莽绝望地质问自己,天子与谁清不清白,哪轮到他来计较?天子同他说得明白,从前的事早已“翻篇儿”,往后当他是“兄弟”,他哪有在意的资格……
这时外面忽地响起笃笃叩门之声,王莽愣了一下,惊觉不是梦中。他挣扎着起身,茫然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长信宫内侍总管白贤。
“噫,你怎的也染上这毛病?上哪灌得这些黄汤?”白贤掩袖嗔怪,“太后密旨到,你可还清醒?”
王莽急忙正冠理袍,努力撑开醉眼,将白贤让进书房,跪领懿旨。白贤屏退手下小阉人,抄手站立灯下,不肯就座,生怕简陋的桌椅刮坏身上锦袍:“起来吧。太后叫你气得要不得,这会儿仍未歇哩。”
在太后面前说谎作伪,他无可辩驳,只得尽力解释道:“太后恕罪。陛下顾念旧情,不愿杀伤富平侯,臣不敢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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