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四百三十二。不是个冰冷的数字,而是六千多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曾经一腔热血,满腔抱负,不破雁山不归还,也曾在寂静的深夜与战友抵足而眠,相结同袍之谊。或许出征前,他们的妻子儿女会站在凌冽的寒风之中,目送他们远行,满心期待地等着他们班师回朝。可西凉州未至,那一颗颗鲜活的心脏便停止了跳动,马革裹尸甚至都成了一种奢望。“如果我早点发现逐鹿崖有埋伏……”“没有如果。”韩素淡声打断,“先查清楚敌军的来历。”顾珊眼角微微发红,喉间像是被塞了一块烧红的铁,咬着牙说不出话。韩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叹道:“小将军,前路还长。”所以走下去吧。顾珊最终还是回到了营地,那个空掉的酒壶被她洗净,挂在了腰间。恢复状态后,她依然是那个四平八稳的小将军。这是她封将以来打的第一场仗,以六千四百三十二条人命为代价,教她学会了第一课。为将者,心冷,血热。韩素送完顾珊又偷偷去大军队列看了一眼季白檀,确认人没事才放心回帐休息。她没有季白檀那样海底捞针的本事,但实际上根本不用她寻。韩素只需要个空旷地,喊一声“阿月”,某人便会屁颠屁颠地出现在她跟前。前前后后所花不过一炷香时间,但许是不凑巧,回营路上她恰好碰上了贺云。韩素冷静地冲人行了个礼,伪装得很完美,但与其擦肩而过时,脑中却滋滋响了两声。她一顿,知道这个声音代表着什么,凝神细听。【系统提示,检测到今日敌袭军队携带宝物琉璃石,宿主可暗中抢夺并制作贴身利刃。】贺云面上端得温润如玉,心下发疑。【琉璃石?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昆山有玉,其名琉璃,通体透亮,质坚不摧,锻之为刃,可斩万物。】贺云在心中嗤笑一声。【这么厉害的宝物,又怎么会落到小小一个军队手里?】【敌军首领于几日前偶得。】韩素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摸清了规律,只有贺云在她视线之内,她才能听见两人的脑内谈话。只可惜,贺云没再多说,步履匆匆地走了。晚间的风有些发寒,星子点缀在夜空,月亮的光浅淡而朦胧。琉璃石?
韩素眯了眯眸子,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听着怪有意思的,她刚好缺一把贴身利刃。将军营帐的灯一直亮到了后半夜,顾珊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撬开了俘虏的嘴。“你是燕国人?”她冷着脸,眸中尽是肃杀,“怎么入的岳国境内。”俘虏被一根挂绳吊在两侧,散乱的黑发长长地遮挡下来,刺目的血自胸前流淌而下,像是孩童闲暇时所作的泼墨画。他气若游丝地抬头:“有接应的人……”顾珊心尖一凉,像是被一根冰锥刺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沁出一层冷汗。一个极度可怕的念头闯进了她脑海。西凉州有卧底,而且势力不小,甚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马燕国人偷渡进来。最关键的是,西凉州的守城将领很可能不知道这回事。她嗓子发哑:“接应者是谁。”俘虏垂着头,面容晦暗不清,嘴巴轻微蠕动了两下。顾珊将左耳贴近:“什么?”俘虏浑身像根面条一样软塌塌地垂下来,一动不动。一个时辰前,他铁骨铮铮,被带刺的长鞭划得鲜血淋漓也不曾透露出一个字。那时顾珊的思绪被六千四百三十二条人命填满,下了死手,没给他留一点后路。后来他终于承受不住严刑峻法,可招供的话才说了没两句,便安静地去了。滚烫的烛油顺着烛身滑落,老旧的红烛燃了太久,终于烧尽了,火光很快地闪动两下,熄灭在余灰中。黑暗里,感官变得愈发清明,顾珊孤身一人怔怔地站了良久,最后僵硬地摸索着重新点上灯,唤人将那俘虏抬出去埋了。然后她叫来李钰,让他带着三两随众快马加急,去西凉州向守城将领告知卧底一事。办完这一切,她靠在床头,整宿未眠。次日,她眼下凝出了两个又大又黑的眼圈,一眼望去,煞是显眼。韩素细长白皙的指节拿着麻饼,随意地咬了几口又垂落下来,看着顾珊轻笑:“小将军昨夜辛苦了。”顾珊还沉浸在俘虏未尽的话中,闻言抿了抿唇,见到韩素手中没吃几口的干粮时皱皱眉:“多咬几口能要了你的命吗?”“没什么胃口。”韩素一边用油纸将麻饼包好,一边道,“小将军今日如何打算。”打算?还能怎么打算?燕国大军气势汹汹,雁山已然沦陷,西凉州告危,即便她带领的大军死伤过半,也决不能停下脚步。她停一日,西凉州的百姓就多一份危险。她没得选。顾珊的薄唇被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声音近乎冷淡:“即刻启程。”“倘若再碰上昨日埋伏的敌军呢?”“那就打。”顾珊一字一顿,“西凉州四十多万人口,我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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