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栾回了不见山。
他要去找老师问药,顺便想要了断些事情。他话是这样说的,也并没有多解释,魏延也没有问,也没有挽留。
他说完,便如同下山时一般,粗衣布鞋,双目绑着黑色宽带,系在脑后,背着老刀,非常潇洒地走了。
玉祁臣伴帝身侧,见他默然,是有些思绪的样子。又加上前面那一遭,便有些郁郁的气,小声嘟囔:“陛下”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剩下的却又没有说,拖了尖的饴糖,要散不散的。
魏延扫他一眼,浅笑道:“这是作什么呢?”
玉祁臣往他身边贴了贴,问道:“陛下是担心他的安危么?还是担心他不能回来,是他自己硬不要陛下半个人。”
魏延想,玉九还是有些年轻,这么小的儿郎,还需要再长大些呢,他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哎呀,你忧心他的做什么,不如将心思放在你自己的成年礼上,这才是大事呢。”
玉祁臣将头枕在他腿上,还有些不敢卸力:“陛下不用忧心,都安妥好了的。臣主要是想着,待办了礼,臣便可以正式任官,为陛下效力了。”
少年说这话时,鬓角乌的发青,面容洁白,睫翼颤动,颊侧还有一点未消散的软肉,一如春末新结的槐花。魏延轻抚他鬓发,抬目将目光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宫殿外的天际,此刻是整片翻涌的云霞,微云红,馀霞绮。这天下,到底还是很大的。
举行冠礼的那一天,也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日晒却并不过分热烈,翻阅黄历,是宜设宴,宜礼宾,宜行房的日子。
玉家到底还撑着一个光彩的门户,冠礼于宗庙中举行,宾客自四方而来,堂中仆人如云,检查着三冠、礼服、酒器。听说玉九郎简在帝心,就连天子,也会光顾这一场隆重的冠礼,亲为他加冠,这是荣宠啊。客人面上喜色浓厚。
可玉家上下面对着来人的恭贺,尤其是年纪大的几个,心中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可实在也是得了好处,便笑出褶子来,嘻嘻哈哈过去了。
玉九郎在庙中,与他的父亲站在一起。玉晖已经老了,纵使还能看出些年少时的余晖,也不过一张带点风流影子的松弛面皮,玉祁臣比他要高些,没有加冠,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旁边的老者高喊:“易服——”,他便张开双臂,由人脱下身上的外裳,披上礼服,以玉带束腰,那些唱词,又响起来了,在香烛燃烧的味道之中,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些变了调,玉祁臣跪下来,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占据他的全部头脑。
天子由人拥着,进入宗庙,他已经着了隆重的礼服,一身玄色,层层叠叠,因着是天子,到底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上面便绣了蜿蜒的金纹,于光下是腾飞流转的金龙玄凤。三加冠,一加缁布冠,次授皮弁,最后授以爵弁。每次加冠毕,大宾便高读祝辞,首说:‘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再加则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便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玉祁臣眼中,是魏延的下摆和步履,很方正地稳稳站在他身前,每一冠,都是很轻的,那是很微妙的一点质量,比不过那些字,一个个叫他的大脑发热,双额鼓胀。
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他能“眉寿万年”么?他能“永受胡福”么?他能,“受天之庆”么?恍恍惚惚的,他也要真以为自己要飘起来了。他想,陛下,你且等等我呢,我不会叫您失望的。我定然不会叫您失望的。
玉祁臣起身,行礼,然后承冠,去为他的母亲行礼,一方牌位,本说还是要加上继母的,不然叫人议论玉家,可玉祁臣不肯。比较之前,他庆幸自己已有这样的能耐。
大宾为他取字,取了“蘩之”,应当是摘的“春日迟迟,采蘩祁祁”。他在脑中计算着一个个环节,不知道结束后能不能还与陛下见面,得了这样的字,没深思什么意思,想着还好不是迟之,面上仍是感激。玉晖带着他送大宾至庙门外,敬酒,以束帛俪皮作报酬,又馈赠牲肉。都是些古礼,意义比实际的作用要大,争一个吉祥的意思。
他很快又改服礼帽礼服,玄色绣有暗纹的衣裳,佩了红色的红缨,去拜见君,又执礼贽拜见宾客等。祭后又拜见伯、叔,然后飨食直到酉时末,才堪堪结束。此时里衣都已全叫汗浸湿了。
一天都叫人盯着,他压根找不到机会去和陛下搭话,颇有些失落。
玉祁臣坐下来,由人帮着解冠除靴,额角覆着薄薄的一层汗,贴了些许松散的鬓发,低声问贴身的小厮:“天色这样晚,陛下早去了罢?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他们叫张全嘱托过,一个机灵的便先说到:“陛下并未留话。”
玉祁臣听得如此,果真眉目又耷拉下来些,只垂着眼睫看着地上。
旁边有人等不及,忙接道:“公子,陛下虽未留话,可今遭却是歇在了咱们府内呢!”
玉祁臣叫他们一惊一乍,已是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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