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缕缕烟气,太子身后的竹帘窗撑至一半,露出氤氲缭绕的山景。方方正正的窗框,圈出一幅谪仙下凡的山景图。“矮塌右侧木匣内有孤的衣裳,你去换上一套。”姜玉竹闻言皱起眉心,答道:“臣等殿下审阅完文书,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再换。”太子抬起长眸,眸底噙着冰冷的水汽,语气淡淡:“少傅是想让孤亲手给你换上吗?”姜玉竹不再多言,提起湿漉漉的衣摆钻进山水屏风后。太子乘坐的马车极为宽敞,车内不仅置有茶案蒲团,还在紫檀屏风后安置了一张小憩的矮榻。姜玉竹解开锦袍,她悄悄从屏风一侧探出头,瞧见太子还坐在蒲团上垂眸审视文书,这才蹑手蹑脚褪下湿透的外衫。太子的衣裳多以玄色为主,她顾不得挑选样式,随便从衣匣里抽出一件披在身上,快速系起腰间系带。好巧不巧,她随手抽出的衣裳正是太子在北凉时所穿的金丝软甲锦袍。顾名思义,这件锦袍的内衬里缝有一层薄如蝉翼的金丝软甲,用来护住心口,防止流箭所伤。姜玉竹从未穿过这种衣裳,手忙脚乱中,她把软甲扣和缎袍系带缠到一起,衣带越缠越紧,最后在腰间绕成一块死结。“要孤帮你吗?”姜玉竹抬起头,撞上屏风外一对深邃的凤眸。马车内虽然宽敞高大,可太子身量颀长,仅站起来,头就快碰到车顶,目光轻而易举越过屏风,看到跪坐在矮塌上的小少傅正在和一件衣裳奋力缠斗。姜玉竹脸上一红,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继续拆解死结。忽然,一双手从她腰间穿过,男子长指扯了扯,轻易解开了缠绕的死结。“多谢殿下。”姜玉竹低声言谢,可身后的太子却没抽回手臂,而是从她手中拿过系带,不紧不慢系起来,动作娴熟。后背抵着男子结实又温暖的胸膛,姜玉竹好似被一张温暖的裘被包裹住,刚刚在车外被冷雨打湿的身子慢慢回温,甚至还感觉热了些,一抹淡淡的红晕从脖颈蔓延至耳廓。“殿下臣自己穿就好。”她想从太子手中夺回系带,耳畔忽然传来男子充满磁性的声音。“北凉山寒水冷,匈奴人为了攻其不备,通常会在深夜里突袭兵营,孤午夜被号角惊醒,往往来不及穿好护心铠甲就要随大军出营迎敌,后来,有一位曾经追随过外祖父的副将告诉孤快速穿戴护心甲的诀窍”姜玉竹缓缓蹙起眉心,她鲜少听到太子提起他在北凉的那段时光,只偶尔通过余管事和周鹏谈及以往的对话中,才了解到太子年幼时的生活。世人都以为太子是倚仗卓大将军留下的旧部在北凉落地生根发芽,建立起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玄月军。殊不知这个过程要历经多少殊死搏斗,血雨腥风。当年卓大将军残留下的旧部前往北凉,一是为了躲避朝中风波,二是为了重振旗鼓,那些老于世故的将领们满心算计,又怎会将稚气未脱的太子放在眼里。为了让这些将领心悦诚服,太子舞勺之年就开始出入军营,男子行走在刀光剑雨中,历经常人难言想象的磨难,最终养成他通身凌厉气场。京城中那些仰慕太子清隽俊容的贵女们,只看到太子矜贵无双的一面,却不知男子每一步走向权势的脚下,都流淌着浓黑至极的冷血。太子语调平缓,毫无波澜,话中内容却是沉重无比。“有一次,孤与这位副将被暴风雪困于山背下,我们十日未曾进食,后来,他砍断自己的一根手指充当鱼饵,凿开冰湖,从湖底钓出一条大鱼,我们二人靠着生食鱼肉,才活了下来。今日瞧见少傅胡乱穿衣裳的模样,倒是让孤想起了这位故人”太子下巴抵在姜玉竹肩窝上,一边低声诉说,一边拉过她的手,悉心教她如何给穿戴好护心软甲。男子手指偶尔拂过少年跌宕起伏的胸口,惹得少年呼吸声渐渐紊乱起来。“那这位副将后来如何了?”姜玉竹心乱如麻,她故作平静,转头看向太子。男子低垂浓睫,薄唇微抿,迟迟没有回答她的话。有时,沉默亦是一种悲痛的答案。刀剑无眼,想必这位曾经手把手教过太子如何穿戴铠甲的副将,已然魂灭疆场了。从未切身体会过父爱的太子,是否有在这名副将身上得到过一丝丝的舐犊情深呢?姜玉竹不得不承认,刚刚瞧见面容憔悴的萧时晏时,让她平静无波的心房泛起一丝涟漪。天之骄子骤然从云端跌落,总会引起他人心疼怜悯,所以当萧时晏忽然抱住她时,姜玉竹没有推开他。本以为太子撞见这一幕,回到马车内后定会对她施以惩戒,姜玉竹抱着舍身饲虎的觉悟,准备舍上几块肉来平息老虎大人的怒火。可今日的老虎大人一心向佛,非但没有发威,还规规矩矩帮她穿好衣裳,低声诉说起自己以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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