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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他便感激涕零了——可偏偏现在他已经厌恶极了做许九娘,他不想再做许九娘,不想做什么张家大少奶奶。

他是许明意。

一个极危险的念头在许明意脑海中破土而出,不可遏制地翻腾着,许明意说:“张靖遥,如果你娘让你休了我,你要如何?”

张靖遥微怔,道:“我娘为何让我休你?”

许明意淡淡道:“生不出孩子,不是女人,家世低——任意一条,都足以让你休我。”

张靖遥本想说婚姻不是儿戏,岂能说休妻便休妻,可他与许明意的婚事,本就儿戏。归根究底,他爹娘想要的不是许明意,而是孩子。

张靖遥沉默须臾,道:“我娘又逼你了?”

许明意不置可否。

“此事我明日会与母亲分说,”张靖遥斟酌道,“我会说服我爹娘……”

许明意不再看张靖遥,他躺在床上,看着床帐,语气平淡,说:“你能说服吗?”

张靖遥哑然。

他若能说服他爹娘,又岂会娶许明意?

张靖遥心中也生出被禁锢掌控的无力,隐隐的,还有几分不甘和愤怒。可此事干系大,便是张靖遥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说服他爹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许明意。

许明意说:“便是我生下了你们张家的孩子,张家就能容下我吗?”

张靖遥本想说怎会不容他,又猛地想起许鸣意特殊的身体,许明意说:“许家不需要一个阴阳之体的少爷,张家更不会要一个这样的少奶奶,你的孩子,也不会需要一个这样的母亲。”

许明意这番话说得极其冷静,却又残酷至极,彻底撕下了笼罩在他们这桩婚事上的遮羞布,袒露出张家煊赫华美之下的卑劣、狭隘和无耻。

张靖遥倏然坐起身,恼羞成怒地盯着许明意,道:“那你想如何?”

许明意静静地看着张靖遥,说:“我不想如何,我能如何?”

张靖遥胸腔里烧了团火,脸上火辣辣的,他如被戳中要害的野兽,攥着拳,压低声音道:“许家应下这门亲事时难道不知道?你嫁来四九城时,难道不清楚?!”

“如今摆出这副怨天尤人的模样给谁看!”

许明意恍了下神,是啊,许家知道,其实……他也不是不明白。

只是懦弱的人总爱心存侥幸,想着万一呢?万一上天怜悯他,不至如此苛待于他——不到退无可退,身处绝境就不会明白,上天又怎么会怜悯一个连自己都欺骗,永远将希望系于他人身上的人?

话说出了口,张靖遥便后悔了,许明意说许家不需要一个阴阳之体的少爷,便足以说明许家根本不看重他,一个家族弃子,又能如何?

少爷……少爷,许明意在许家,是男儿身?

只是因为要嫁给他,才做了女人?

一念及此,张靖遥呼吸一窒,几乎喘不过气,竟不敢细想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靖遥涩声道:“……九娘。”

许明意开口道:“你说得对,许家清楚,我也明白。”

“都是明白人,那又何必再糊涂下去?”

张靖遥心中没来由的发慌,许明意却已经闭上了自己,又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想多说了。

34

李公馆。

李司长是京中高官,他办宴会,不乏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来赴宴。李公馆内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公馆外车辆络绎不绝,西装长袍交织着,在灯影里俨然一出新旧错乱的迷梦。

许明意跟着张靖遥来到李公馆时,李公馆内客人已经不少,张靖遥亦是京中显贵,认识他的人颇多,见了面,都笑吟吟地打上一声招呼。许明意安静地跟在张靖遥身后,他眉眼秀丽,施过妆,身上穿的是旧式的衣裙,耳边戴着白玉坠,显得秀美沉静,透着和时下宣扬的摩登新潮格格不入的沉静端庄,画儿似的。

张靖遥那副皮囊生得好,西装革履,和许明意站在一处倒也登对,俨然一对璧人。

许明意对这样的场合不陌生,这也不是他头一回和张靖遥出席这样的宴会,从前他极力想做好张大少奶奶,唯恐丢了张靖遥的脸面,抑或教人看出他裙底下那双属于男人的脚,男人的身份,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宴会还是那样的宴会,心境却迥然不同。大抵是看多了戏,他看这满目的浮华,竟也如同看一出戏,只不过他是冷眼旁观的看客,不再竭尽心力妄图登场。

自那夜过后,张靖遥和许明意没有再好好说过话,张靖遥那话说完就懊悔了,可他哪里是能够弯下腰向许明意道歉的性子,索性就冷了脸,可张靖遥心里却愈发不痛快,许明意气性是越发大了,不过几句话就冲他使性子,闹脾气——偏偏张靖遥竟不怎么生气,只是有些心堵。

有时他想,不如和许明意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谈什么呢?张靖遥后来也寻过他母亲,和她说子嗣之事急不来云云,张夫人一听,将目光投向他,和声和气地问,“靖遥,这话是九娘让你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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