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回该提供选择的人是我了。“烤个面包,或者煮碗面。”方岷揉了揉鼻子,说:“我前两天连喝了几场大酒,不想吃太多。你愿意跟我一起喝粥吗?”我轻轻哼了一声,方岷便下楼去买粥。方岷很少有时间跟我一起吃晚饭了,他们至少晚上九点才下班。但有天,他下班出奇的早,先我一步回家。我开门时,他笑着抱我转了个圈,问,晚上吃点什么?“你不是一向讲究时间效率吗?比我先回来,为什么不提前做好饭?”我仍旧对长久以来的冷落耿耿于怀,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话的语气是带刺的。“我很累嘛。”方岷用他从前惯用的语气撒娇,“施老师,我想念你做的饭了。”我哼了一声,从冰箱里取出来两个鸡蛋,草草做了两碗面。其实,那时我们久违的晚餐,我应该用心做一顿的——可惜我还是不够圣人,满心数落着他的不是,完全按自己的心情去做。“有点淡啊。”方岷皱了皱眉头,端着碗去厨房加盐。不过他看起来并不理会这样的插曲,回到座位后,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要开拓国外市场了,就从东南亚开始,我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刚毕业没多久就挑大梁了啊,真优秀——他大概想听我这样夸一句。而我想的是,他从前绝对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对饭菜的厌恶情绪。“大概去多久?”“调研大概一个月不到,过段时间走。”他说。一个月,七百多个小时。搬了新家后,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独处的时间都不够七百个小时。我连面都不想吃了,放下筷子,冷着脸说:“好,去吧。”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冷漠了,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笑盈盈的眼睛。“我需要拿些换洗的衣服走。”方岷撑着下巴,眼里有光,“施老师,你陪我一起收拾好不好?”“衣服都在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我说。我能看到方岷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心里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这种病态的拉扯,让酸涩又爽快的情绪溢满了心脏。方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猛地站起来准备出门:“那出国前我要住公司公寓!”又是这套。过段时间才去调研,没必要现在就搬出去住。他大概是厌了和我无尽的拉扯,想透透气吧。那我又何必多说?
“好。”我说,“你喜欢的那顶贝雷帽在柜子最里面。不过印尼那么热,你应该用不上。”方岷深吸了几口气,倚在门边,神情很是痛苦:“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嘛?”“祝你一路顺风。”方岷重重摔门走了。这个门才上过油漆,被摔得脱了色。我记得还在柳镇那会,我就告诉过同学们,出门药轻拿轻放,带门时也不要太重,这是基本礼貌。最亲密的人之间是不需要礼貌的。最坏的脾气和最糟糕的情绪,都可以由他们承担。这样做的底气在于,亲人和爱人永远不会离开。我和方岷大概就是有这样的自信。过了好一会,我从茶几的花瓶里拿出一束花,扔进了垃圾桶。那是我早上买菜路过花店,心血来潮买下的。九月初本该热得很,家里却寒气很重,需要一些色彩去点缀。毕竟,今天那么重要。对,今天不但是小方总能去海外挑大梁的日子,还是我们在一起七周年的纪念日。我买了向日葵,聊表庆祝。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庆祝的。那次和方岷不欢而散后,我也渐渐不想管他的事情,一门心思放在学校里。宁城三中的学风还不错,但免不了有些叛逆的孩子闹事。这段时间我总是能收到不少粉色的信——匿名的、不匿名的,都有,大部分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趁我不在时放的。我跟班主任商量出边际最优解,找每个孩子都谈了话,尽量保护她们的自尊和感情。没想到,有些男生气急败坏地找到我,说施老师勾引女同学,师德败坏私生活混乱等指责都抖落出来。办公室里乱成一片,校领导为了息事宁人,让我道歉检讨。在学校里受了气,心窝里藏着一团怒火,偏偏我到家时看到屋里亮着灯,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拿钥匙的手有些不稳,在锁眼里捅来捅去半天,门倒是自己开了。哪有贼会给主人开门。唯一有可能在房子里的,是另一位房主。年轻人穿着他的蓝色条纹睡衣,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方岷眼尾带着笑意,把我拉进屋。他手劲挺大,拽得我重心不稳,朝他踉跄了一下,直接撞进他的怀里。胸膛处没有酒精和焰火的味道,像少年时一样清冽。我吃痛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自己站起来,却被他按住。这种拥抱,久违了。我像涸辙里的鱼,他是快蒸干的水。“你好多天没找过我。”他又换上那种委屈巴巴的语气,撒娇似的,带着微弱的鼻音。我最受不住他这样。大学那会他想让我去学校看他,就对着手机眨巴两下眼睛。我便会心软成一滩水,晕车吐得天昏地暗也要去摸摸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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