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左右看看,牛车狭小,几乎避无可避。向来冷淡的脸上浮现出几丝尴尬,他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情非得已。”沈乔扬起脸,小人得意地哼了一声。谢源望着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弯弯,皓齿明眸,明艳动人。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躲避这抹过于灿烂的颜色。正在此时,有东西在他面前轻轻一晃,谢源下意识地接住,是他的手帕。打开,里面是一些剥干净的核桃仁。谢源不明所以地望了望沈乔,她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笑着冲他做出了一人一半的口型。谢源听着马车外传来的声音,看着手上的核桃仁,不由哂笑。到底是成为了墙外小人。就在车内两人正在说话时,车外的两人却没有那么和谐。“是说乔乔想要做什么,我们就让她做的吧?”赵三娘子眼睛瞥着沈丘,有些控制不住日常的柔弱语调,但相比于她眼神里的杀气,这点小纰漏根本没人在意。沈乔一脸认真地点头。这件事她爹做的太不地道了。外面一时没有吱声。“乔乔伤心,我也伤心,你就是这样做爹的?要是不疼惜我们娘俩,我就带着乔乔回娘家去!”赵娘子声音里忽然溢出哭腔,沈乔猜测她娘是知道自己现在崩人设了。对面的声音沉稳,沈乔却能听出她爹其实有些急了。“三娘,你听我说。我思来想去,乔乔的学业更重要,要是咱家姑娘连学堂都没上过岂不是让村里的孩子耻笑?”这次是换赵三娘子犹豫了。沈乔心里一紧。娘啊,你争点气,千万别被她爹带偏了。好在赵三娘子反应快:“若要使读书识字,吴老大夫不也能教?况且乔乔又不是考秀才,非要送进私塾去干什么?”沈乔顾不得谢源了,忙跑到车帘子旁蹲着偷听,心里紧张地盼望着她娘能多说一些,这可是事关她人生幸福的大事,一定要扭转她爹的想法!没想到她娘还没来得及发言,沈丘继续说道:“原先是我想错了,今天在茶馆和冯先生聊了一会,咱让乔乔念书不是去识字的,要是识字村口的叔伯哪个不能教?让乔乔学的就是个礼字,你看谢源,那孩子就识礼数。”一听这个,沈乔就一口气梗在心头,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谢源。谢源稳稳坐在牛车车板凳上,神情淡然地一颗一颗吃核桃仁。沈乔气愤地想着:好啊,原来罪魁祸首就在她身边。赵娘子无言了一段时间,原先的气焰摧折了一次,心里的想法被动摇了。
“可是咱乔乔多乖啊……”却不料他蓦地道:“三娘不是赵先生的女儿吗?幼时难道不曾读过私塾?”直中要害。沈乔绝望了,她知道她娘已经完了,彻底败北。赵娘子没办法回应,她不是赵三娘子。原本的赵三娘子当然读过书,小时候的梅三娘却根本没有读书的机会。小时候的梅三娘别说读书,一整年都不一定能摸得到一回纸和笔,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血,冰凉的兵戈,和温热的尸首。无法活下去,又怎么会有时间去读书呢?赵三娘子眼神渐渐暗淡,她没有正常女孩的成长经验,不知道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做些什么。也许让她来教导乔乔才是真的误了乔乔。她轻轻点头,用低缓的,属于诗书传家自小性子柔顺的赵三娘子的声音道:“你说的是。”在赵娘子和沈丘的话题结束后,沈乔就抱着胳膊蹲在牛车角落,焦虑地啃着手指。冬天被冻伤的皮肤好像在瘙痒,她想起了那怎么写也写不尽的大字,冻裂了的五指拿不住笔端,只能将笔绑在手心,研磨的墨水一遍遍结成冰,她要一遍遍地将冰砸开。夜晚呼号着大雪,她被罚站在室外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午时才见到大小姐的婢女嬉笑着,给站在私塾门口的她从头到脚浇下一碗热汤。谢源将核桃仁递到眼前,沈乔就伸手挥开:“不吃,吃不下去!”核桃仁被打落,掉在牛车的木板上,谢源看了一眼脚边的核桃仁,慢条斯理地弹掉衣摆上沾的碎屑。此时牛车停下,赵三娘子掀开帘子,却见到沈乔蹲在马车里,脸埋在胳膊间。一看便知道刚才的话让沈乔听见了,没有如她所愿便生了别扭。谢源平静道:“赵姨先回去吧,我来劝劝乔妹妹。”赵三娘子有几分犹豫,沈丘看了一眼谢源,在少年的眼神中看出了确定,便揽着赵三娘子走了。牛车外渐渐安静,沈乔的爹娘似乎是走远了,有意给他们留出空间。“我三岁起开始念书,寻常的书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夫子问三答十,称我考科举亦能一路通天。”沈乔不懂他为什么开始向着自己倾诉前尘旧事,她现在很烦躁,想要离开和逃跑。谢源轻轻地摸着沈乔的头顶,说:“我会保护你。”沈乔:“你又不能替我去私塾。”谢源蹲下身,少年周身不近人情的冷淡在此刻缓缓消散。这是他的妹妹。在他失去母亲,父王舍弃他这个棋子之后,他自己决心要保护了的妹妹。她笨拙,无知,不识礼数,比谁都要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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