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垣知道自己快死了。
葬礼结束后,他在墓园待了很久,一直站在秦鹣的墓碑前。他和秦鹣既有哨向联结,又是合法伴侣,连陵寝都是同穴而造,秦鹣的棺材就置放在双人墓穴的左侧。纪垣的意识已经不清明了,他在墓碑前独自站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想到,他大概还有多久才能躺进去?三天?五天?反正大概快了,希望秦鹣在路上等一等他才好。
纪队长独自悼念伴侣时,他的哨兵战友们站在不远处,生怕他一不留神出个什么意外。纪垣待得实在太久了,眼看他的高大的身躯已经摇摇欲坠,和他关系最好的姜晨不得不上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队长,该回去了,您需要休息……”
姜晨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物伤其类,他们都是哨兵,谁都知道失去向导的哨兵是什么结局,纪垣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不是简单的休息就能解决的。
“……嗯?”纪垣茫然地回头,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没什么意见,和几位战友们一起回了白塔的公寓楼。他们本意是护送纪垣一直到进家门,却在楼梯口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秦向导。”哨兵们纷纷跟秦鹤问好。能在纪垣麾下的都是哨兵中的精英,其中没有匹配到绑定向导的几位,秦鹤都给他们做过精神梳理。对待这么一个每天笑吟吟又随和、还能帮他们精神维稳的s级向导,哨兵们一向都很友好。
纪垣看着秦鹤和秦鹣八分相似的脸,恍惚了几秒,才慢慢地开口道:“你是来……取他的遗物的吗?”秦鹣是秦家最疼爱的长孙,秦家如果有什么家族传承的东西在秦鹣手上,确实也该来拿走。
秦鹤凝视着纪垣的脸,缓缓地露出一个稀薄的笑容。“是啊。”他轻柔地说,帮纪垣按了电梯。你不就是吗?秦鹤心里接上下半句话。“我和垣哥上去就好。”这是对几位护送哨兵说的。哨兵们不疑有他,目送着两人进了电梯。
到了楼层,纪垣开门:“你自己拿吧,小鹤。”他的声音干涩,进门后连鞋都没换,就昏沉地穿过门廊,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此时外面正值下午,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炎热,穿过透明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却无端多了一层明亮的悲凉。
强大到可怖的体能、敏捷、耐久、爆发等能力,较普通人敏锐数倍的五感,对于哨兵来说,这既是上天的馈赠,也是恒久的折磨。从未与向导结合过的哨兵,尚可以依靠“塔”屏蔽区或配发的向导素构筑屏障,但对于纪垣这样硬生生扯断精神链接的哨兵来说,他已经完全没有能力自己对抗来自外界的五感影响了。
阳光照得纪垣不太舒服。刚刚参加的葬礼,嘈杂的声音、交替的视物、交杂的气味,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可怕的折磨。这些对于一般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感受,在被放大了几百倍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逼疯人的酷刑。就连现在,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感觉,都炎热得难以忍受……纪垣疲惫地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一边,但连挪位置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
至少,回到家让他感觉好了许多。这里是他和秦鹣共同的家,里面充满了他们生活过的气息。据说,在外面和主人走丢、又受了重伤的家犬,即使身体状况再糟糕,都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家再死去……纪垣闭着眼睛,自嘲地笑笑。这恐怕也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了。
他的精神体正趴在脚边。纪垣的精神体是一只象海豹,这种海洋最大的鳍足动物身长超过六米,强壮、坚韧、稳重,拥有可爱且醒目的圆鼻头。秦鹣的精神域是一片极地的碎石海滩,海岸线长得看不见尽头,不远处的海面上总是飘着数米宽的碎冰,海浪拍击着岸边的嶙峋碎石。岸上的砾石对于象海豹粗糙的皮肤来说,就像毛绒地毯之于猫咪一般。秦鹣的精神体是一只帝企鹅,这种不会飞翔的鸟类天生就是筑巢的好手,它不辞辛苦地一颗一颗叼来最适合的石子围在周围,对于象海豹来说,简直就像猫咪掉进了满是毛线团的竹筐之中,能在里面舒舒服服地滚上一天都不嫌累。有时候帝企鹅跳上海面的浮冰,象海豹也连忙扑进海里跟上,潜在水里,突然猛地把浮冰连带企鹅往上一顶,在对方扑腾着翅膀咯咯叫的笑闹中,像马戏团里顶球的海豹一样,在水里灵活地走位仰头,让落下来的企鹅刚好落在自己的头顶上,浮冰则砸在几米外,溅起的巨大水花把两只动物都再打湿一遍。
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象海豹孤独地趴在客厅里,它身上的皮肤满是干涸的裂痕,要不是偶尔还有呼吸的起伏,几乎就像一具脱水而死的海豹尸体。它失去了那片赖以生存的海岸,就像纪垣失去了他的向导的屏障。
有人来到他面前。纪垣缓缓地睁眼,看到端着水杯站在他面前的秦鹤。他无力地笑了笑,出于礼貌接过了水。“谢谢,小鹤。东西拿好了吗?”
“啊……还没有。”秦鹤微笑着说,坐在纪垣面前的茶几上。他看到了纪垣的精神体,它病怏怏地趴着,厚实的皮肤一寸一寸皲裂,两只小眼睛闭阖着,生命迹象已经微不可见。
精神体可不会隐藏自己。看来纪垣的情况,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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