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汀觉得头很晕,努力回想起二十分钟前——他当时告别了舞蹈团的同事,独自租车沿一号公路自驾游,结果突然遇到风暴,只能找地方停车。公路商店大多都关门了,只剩家装修诡异的杂货铺还开着。铺子很旧,连标牌都没有,虽然门敞着但也没摆多少商品。店门口卧着一只小白猫,看着又小又可怜。江汀觉得没别的地方可躲,索性就往铺子里走。哪知还没来得及进屋,就听轰地一声巨响,不知哪来的雪堆铺天盖地朝山下砸!雪崩掩天毁地,眼看就要奔向他!白猫吓得吱哇乱叫到处窜,情急之下,江汀下意识冲过去护住它,一人一猫齐齐滚进屋里。紧接着,他像被什么劈中了,白光闪得他睁不开眼,只隐约感受到那只猫也在强光里。他浑身都被禁锢住,意识慢慢抽离,身体忽然向北打断筋脉一样酸痛,他只能感受到周遭很冷,骨骼也在进行着某项重塑大工程。直到现在,肢体的酸痛才有所缓解。汽车引擎声不算难注意到,江汀猜测自己正身处行驶的车内,并且,似乎真的被放进了箱子里。二十二年来他熟读各种灵异志怪无厘头玄幻电影,从没想过自己也会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情。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从太阳高度角算到风暴开始时间再算到铺子所在经纬度,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事儿真没法用现有的知识储备来解释。总而言之,他,江汀,变成了自己救下的猫。江汀自暴自弃地伸长了脖子,两只爪子扒拉着纸箱沿边,试图看看旁边开车的人,可惜箱子的角度不好,他什么都看不清。那位司机脾气更不好,在发现小猫意欲偷渡后凶巴巴地警告:“别动。”江汀真的不再乱动,倒不是因为被吓住,只是觉得这声音实在熟悉,好像在许多得而复失的梦里出现过——且这么多年,只有在那儿才有机会听见。江汀认为这是自己没出息的幻听。然而下一句仍旧很耳熟,熟到江汀无法分辨究竟哪里是现实。开车的人说:“猫醒了,你去看下。”后座应了句“成”,开始翻弄纸箱子。江汀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只“猫”是指自己。他被挪了位置,视开阔多了,只需要动一动脑袋就能看清外面。眼前一开始只有些模糊的影像,后来轮廓才渐渐清晰,出现了黑色的皮手套、总是剃很短的寸头和眉峰上若有若无的短疤。还有……久违的、熟悉的,贺川的脸。
江汀愣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人,似乎要把漏看的时间补齐。除了脖子上多了条狼牙项链,贺川的一切都和江汀梦里没差。距上次见面已经快四年了。这四年里,他们没说过一句话,没交换过号码,对彼此的新生活不曾了解半分。两个人最后的交集,只有四年前大吵的那一架。虽然从小互相串门蹭吃蹭喝蹭床的竹马之交说这种话有点讽刺,但江汀后来跟贺川关系属实不怎么样,就连对方出国的消息,都是江汀高考后才从父母口中得知的。最开始江汀会对贺川的不辞而别颇有怨言,一面期待他回来,一面又怪他太绝。毕竟就算当初自己话说得再难听,他也不至于跟自己做这么久的陌生人。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江汀也明白了一些事。比如贺川现在一定有事业,有伙伴,说不定还有家庭,没必要去给人家添堵;比如他们当初闹得不算好看,就算再见面也不过是尴尬和陌生而已,并不会有更多故事。所以现在江汀期待和愤怒都不会再有了,只是后悔,为什么要在舞剧巡演结束后自驾跑来一号公路,他明明可以去弧形半岛,可以去纽约,再不济还能提前回家,都好过变成一只猫躺在贺川的车里!人类特有的复杂情绪让整只猫都很低落,然而在贺川的眼里,他只是在低头玩着自己的尾巴。小猫还没习惯拥有尾巴,执着于驯服这个人类没有的东西。原身受过不少伤,尾巴有点掉毛,但猫爪并不打算放过它。结果江汀非但没摁住,还一直在追着尾巴绕圈儿。灵巧的身体在盒中窜来窜去,原本铺好的毯子被弄得一滩狼藉。贺川看着不禁头疼,收回眼神,专心靠边停车。外面雪总算停了,但天还是灰蒙蒙的,医院的标识若隐若现。“别玩儿了。”贺川下车后绕到副驾驶,把门打开,“去看伤。”江汀很想让贺川知道自己是谁,以及告诉他不要用这种怜爱宠物的语气跟自己讲话。但他不确定自己开口究竟是会吓到贺川,还是会在贺川那儿把自己本就滑稽而惹人烦的坏形象落得更实。无论哪一种后果,江汀都不敢承担。所以他只是自顾自地踩着毛毯上的线头,并不理会司机的催促。贺川也没再进行跨物种交流,决定直接把猫拎出来。小猫可没睡着时乖顺,“啪”地一下,用肉垫把贺川的手拍开了。贺川有点懵,这么小的猫哪来这么大力气?“怎么回事?”贺川皱着眉,语气沉沉的。他眉眼轮廓很深,不笑时有点唬人。江汀从小习惯了这种语气,根本不在怕的,反而胆子很大地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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