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黎莘娓娓道来。
阿婆,他忍过千年了吗?
黎莘支着下颌,双眸晶莹莹的,泛着浅浅的湿意。
孟婆粗砾的手指勾起她眼尾的一滴泪,盛入一只白玉小瓶。
太久啦,阿婆忘了。
孟婆笑着将小瓶递给她,
丫头,何苦受魂魄撕咬之苦,这世上呀,没什么不能忘的。
黎莘攥紧了小瓶。
我收集往生人一世之泪,倒入忘川河水熬住成汤,一碗下去,前尘旧梦一忘皆空。
孟婆苍老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非凡人,饮了他们的泪,自然什么都忘不了。
若你当真决意放弃过往,用它装了忘川水,喝下去罢。
她言至于此,起身摸了摸她的发髻,轻叹道:
只是忘了便是忘了,恩怨情仇,贪嗔痴恨,你可舍得么?
黎莘答不出话来。
孟婆说完就走了,又站回望乡台上,一碗一碗的舀着汤。
黎莘想到她同自己说的故事,视线落在这貌不起眼的小玉瓶上,神色微微动容。
是摒弃前尘过往,还是继续下去,等那释然的一日?
她不知如何选。
蒋恪替床上昏迷的女子掖好被角,挑亮了凝魂灯,这才定下心来。
他深深凝望她一眼,走出屋门。
地府无日夜,只他当初为了黎莘,在此处设了幻境,随时间流逝,也能显出日夜变幻。
现下正是夜色深浓,繁星缀空。
黎莘屋子里亮着烛火,蒋恪脚步微顿,辗转一圈,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近到门前,他突生几分忐忑,踟蹰许久,方才抬头轻轻叩门,温声道:
莘儿?
门未锁,笼了一条缝隙,他叩门时就不经意的将门带开了,显出里头纤秀的人影。
黎莘半挽着发,倚坐在窗前,仰首望着窗外天幕,半边侧脸妍秀秾丽,青黛蛾眉,朱唇素齿。
蒋恪晃了晃神。
闻听声响,她并未回头,仿佛知晓是他入了门来,只轻声的唤道:
阿兄,坐这处来吧。
她语调平而静,没了连日来的恼恨,没了方才的颤意,自然也没了曾经的娇赧亲昵。
蒋恪心里空落落的,依言在她身侧坐下。
近前才看清她身前摆着小桌台,上头是巴掌大小的玉瓶,一只青铜酒樽,一把玲珑木梳。
黎莘眼睫轻眨,回眸浅笑:
阿兄,幼时你接我来,还替我梳过头。
她说着,将小木梳递给他,唇角轻轻的扬起,
再帮我梳一回可好?
她笑意晏晏的,说话时尾音软侬,让他仿佛又回到卿卿未来前的日子。
她也是这般,对他撒娇使性,缠着他甜甜的唤阿兄,让人不自觉的想疼她进骨子里。
蒋恪喉结微微滚动,眸色深浓:
好。
他接过木梳,黎莘便欢喜的背过身,将满头青丝交到他手中。
木梳插入浓密发间,他动作轻柔的顺滑而下,梳齿摩擦过头皮,痒酥酥的,让她舒服的眯起眼。
两人默不作声的梳好头,举止间亲密自然。
这大约,是这段时间来最安宁祥和的时刻了。
蒋恪放下梳子,黎莘挽着他的手臂,双眸晶亮:
阿兄,你陪我说说话,可好?
他望着如此娇软可人的她,不想拒绝。
好。
蒋恪含笑道,只当自己昔日的莘儿回来了。
黎莘便笑嘻嘻的将身子倚进他怀里,她温软小巧的一团,携着淡淡的馨香,乖巧的缩在他臂弯中。
蒋恪神色极近温柔,轻抚着她的发丝,一如往常那般。
两人正对面就是窗,月影笼了银纱,星辰漫天。
黎莘静静留恋了一会儿他怀中的暖意,眼睫颤颤:
阿兄,自你将我带回,已过了百年,
她回忆起两人过往,不觉笑出声来,
我那时,还那样小
蒋恪也记起她幼时模样,被他养的糯米团子似的,说话奶声奶气,玉雪可爱。
路还走不稳,便天天缠在他身后唤阿兄,粘人的紧。
他眉眼缠上几分缱绻:
是,我都记着。
黎莘半仰起小脸,凝着他被月色朦胧的面容,忍不住想伸手去触。
然而才悬起半空,就止住了。
她缓缓落下手臂,低声道:
阿兄,我不想与你再争吵了,只我实难放下。
蒋恪闻言,不觉怔愣。
黎莘扶着他肩膀,徐徐坐直了身子,在他的注视下,拿起桌上的小玉瓶:
既然放不下,便让我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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