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这绝不是他的广陵王。绝不是。
否则为何……为何她从不提要救他离开这片禁锢他多年几近将他逼疯的宫墙之内?
而当天子刘辩在几近燃尽天幕的火海中再一次捉住了广陵王纤长却布满了粗茧的手,他却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了。
他茫然地想,这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广陵王呢?
可是耳边始终有一个声音带着蛊惑的笑意,轻飘飘地跟他咬耳朵,细碎的声音不停地在说咬一口吧咬一口吧咬下那块最嫩最美味的血肉。
于是他最终还是闭上眼一口咬住广陵王侧颈上白嫩的颈肉,用了狠劲,硬生生用牙咬穿了那块皮肉。
广陵王闷哼一声,大概是不知道这次他又在发什么疯,疼得忍不住从喉咙口泄出一丝痛呼,又很快咽回去,安抚似的轻拍着这位行事乖张的天子在灼灼的火焰中瘦削的脊背,右手同时护着他挥开一块房梁上掉落的焚木。
不过是一声低低的轻嘶罢了,天子刘辩毫发无伤,却仿佛被烫到似的瞬间松开齿关。唇瓣是离开了那片羊脂玉似的肌肤,他的目光却粘在那抹缓缓渗出的刺目血色上再无法移开视线了。
在逐渐崩塌的宫室里,天子刘辩最终一把推远了他身前的广陵王,将她送离火海。
火焰焚烧的颜色……宫墙的颜色……广陵王血液的颜色……这些赤诚的红色最后汇聚成了妖异不详的血色,映在了于火焰燃尽后的废墟中重新站起的张道陵眼中。
有时候会觉得,刘辩吧,一款双相疯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病,过去现在未来和爱恨生死一起撕扯他的心脏,当然无时无刻不活在焦虑和恐惧里。
没人能救他,最后自己活成了五斗米教救世安民的张天师,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讽刺意味极重的久病成医。
躁狂发作的时候到处乱摔东西闹着要跳楼,别人不敢也不想拦他,就给地上铺厚厚的软垫怕他磕了摔了,要砸什么砸什么,由着他闹,小黄门还得在边上假惺惺拖长了嗓子喊“陛下”“息怒”“不敢”“莫要”,在一堆宫人又是恐惧又是嘲讽的注视下最后筋疲力尽躺在地上。
看他们试探着挪过来离他三米远开始熟练地收拾,然后又觉得了无生趣,躺在那笑,还有人跑来要管他别躺地上。“陛下——”“陛下———”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尖锐,然后被他一个花瓶砸得满头血淋淋,还要继续烦他跪在地上哀哀切切地求饶。
他觉得没意思,翻个身摇摇晃晃坐起来,捂着额头笑,边笑边说好疼啊好疼啊,好像那花瓶其实砸的是他,下一秒说朕要你们都去死。
满屋子的宫人都跪下磕头,他就站在这一群人中间头疼欲裂觉得荒唐极了,说再发出一点声音就全都斩了。这下是真的安静了,偌大的宫室在狼藉里一片死寂。
安静是安静了,安静地像全死了,还不如不安静。刘辩又神经质地蹲在小黄门跟前,问他广陵王呢广陵王去哪了给朕把广陵王找来。这个整个宫里损耗率最高的职业现在落在个小孩身上,哆哆嗦嗦低着头只剩求饶了,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直到听见动静的十常侍终于带着人赶来,挂着假笑扶起刘辩要给他灌下一堆有的没的安神汤,刘辩当然不依,反手就想给他一巴掌,但马上就被攥住手腕,还要落下一句轻飘飘的“得罪了”。
他怎么闹得过四个精兵,被架着灌下那碗汤又被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就像他这个皇帝当的这样,眼睁睁看着十常侍转头就变了表情,面无表情地说陛下累了陛下要睡了,一宫室的下人比跪他跪得还真心实意。
那当然也不是什么安神汤,叫迷药更好,见效极快。他浑身都散了力,连抬手都做不到,就那样看着十常侍清点人数安排别的人补上,语气轻描淡写地像在说今天宰了几头猪羊,恨得眼睛都滴血,盯着那人用指甲把掌心掐得鲜血淋漓。
十常侍知道他在看,还要走过来蹲在他边上,笑眯眯又假惺惺说着近乎是在恐吓的话:陛下怎么还没睡呀、要注意龙体呀、再不睡广陵王就要去很远的地方巡查了呀——看刘辩又扭过头去乖乖不看他了,高兴了,也不在乎他到底怎么想的,闭没闭眼睛,说陛下听劝就好,明日便放广陵王进宫觐见。
他似乎也不在乎那个有意无意透出的“放”字被怪罪,自顾自地来,自顾自地说,自顾自地走。什么怪罪不怪罪,以他站的位置,居高临下早就看见刘辩把嘴唇咬得血肉模糊却始终一声不吭了。
郁期来的不多,雷雨天最频繁。
随机的郁期也挨不过雷雨天这种刻进骨子里的恐惧,有时上一秒还在摔东西发脾气,闪电在窗外一晃,随即瞳孔放大像是马上要晕过去。
要真能晕过去就好了,也不至于接下来这么难捱。
雷声一响他就开始浑身发抖神经质地喊冷,折腾到整个屋内都是火盆点了满宫室的灯,又喊人拿锦被,不管几床越多越好,把自己缩在那堆被子下边裹得严严实实近乎要窒息,又因为怕黑,在被子里堆满小孩拳头大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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