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心中一凛,胸中忽有股沉坠之感。二十年不是毫无分量,尤其是面前这个人很快就要死去的时候。
你不是凤凰吗?
他挑起策天凤的下颌,端详他无可挑剔的面容。
多么高傲啊。几百年来羽国的献祭都不曾让你抬一抬眼皮。为什么偏偏到我,为什么偏偏是我,你就忽然显灵要下凡?如果你不出现,霓裳本不必去死的。
我不出现,你们都会死。策天凤说道。
是啊。我们都会死。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可你不会,你还会继续活下去。你还有漫长的寿命,没有人可以报复你。我们是被你踩在脚下的蝼蚁。羽国算什么?君王又算什么?对你来说,只是一眨眼发生的事情。
但我的一切,都已被你灼烧殆尽。
那又怎么样。策天凤反问道。
如果我不回应你,残忍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他注视着上官鸿信,以睥睨的眼神。上官鸿信渐渐松懈了手指。无能为力。他发狠得几乎拧断手指的力道不曾在策天凤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正如这二十年来他徒劳的杀意。
雁王者,翊地鹤王之子。姓上官,名曰鸿信。善谋略,性阴密,美姿仪也。少时敏慧,素有贤名,后继羽王,日渐偏执,习用干戈,以伐诸侯。百姓从之,而诸王视为暴君。
——《雁王本纪》
策天凤点起一炉沉香。僻静偏殿里毫无声息,因而连烟气的上流飘转都有了音律。香雾悬聚于穹顶,顺四角流下,即使开窗香气也不会减损。这是上官鸿信特意打造的香室。美其名曰,供奉神使。只要在香室里呆上片刻,沉香便会浸满衣衫,经久不会消散。偌大的羽国宫室里,携此香气的只有两人。
凤凰,和雁王。
说是敬意,本质不过监视,仅是手段温存了些。用锦缎包裹的刀锋不仍是刀么,刺破时依然致命。当羽国的宫人嗅到沉木香气时,她们恭敬地垂首,额头触及手背,施以帝王之礼,如同张目面对正午的烈日,不可直视。尽管那香气如旱季降下的甘霖,慈悲沐浴过她们的身体,她们对这位尊贵的神使却始终一无所知。
能够直视他面容的仅有一人。
雁王。
香燃尽了。策天凤以香灰的形迹观想命运。上官鸿信的死期决而不定,仿佛是一个圈套,诱入他更陷落的探索。天下万物在他眼中皆无所遁形,唯有上官鸿信的命数仍在云雾之中。
策天凤信手拨乱灰烬,沉香的余屑亲昵沾染在指尖。薄灰纤细,燃烧得十分彻底,没有一点杂质,捻动时滑腻如丝绸。
有时候,上官鸿信会用香屑为他清理金羽。
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再往前,他想起香室初初建成的样子。四面窗开,明光通透,满室的纱缦流光溢彩,一展展从顶上铺下来,说不尽的绚色。上官鸿信领他走进去,最后一面长幔适时落下。庄重的正红色绣满凤尾图样,色彩浓郁得几乎流溢,不由分说泼了他们一身。上官鸿信揭开纱缦,香室中央坐着一位王族贵女。纱帐蜿蜒在她脚下,从裙边流出千姿万彩。
她看向策天凤,而策天凤看向上官鸿信。
这是我的小妹,霓裳。
策天凤推开香室大门,他看见白石铺设的小径,碎石拼成多姿的莲花。从羽国各地移栽而来的古木投下巨大的浓阴,上官鸿信曾向他一一指过,每指一棵便问一句,可愿栖息?二十年里树木有死有活,空缺的位置被其他伸展的枝叶补上,仍是密不透风。因而上官鸿信也不曾再移来新的树木,不再问他,能否栖息。
空气里满盈湿意,乌云迅速铺遍了天际。风渐渐大,吹动宫人们的衣袖与裙摆。她们提起裙角,疑虑地对视。神使大人动怒了吗?她们窃窃私语。
不经意间,雨声细碎地落了一地。
上官鸿信召见大臣商议国事,回寝宫时地面已湿了一层。七月的羽国并非多雨的季节,唯一的症结——他朝远处遥遥一望,但见雨雾中林苑浓翠欲滴。呵,伟大的凤凰。上官鸿信不由冷笑。他无心施与的一点情绪便足以转换天气。上官鸿信让宫人们收了伞,独自走进雨里。雨水细细地飘过,漫卷周身,四下里剪出个干涸人形。似乎知道是他,雨势将歇未歇,只在叶尖凝了水滴,在他经过时漫不经心地下坠。
离林苑越近,人声便越少。策天凤的居处是羽国皇宫里不可亵渎的禁地。尽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所选,可每次踏入都有误入迷境的错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到了陌生,也许那个人也同样。朝夕相对,却面目全非。
白石径走到一半,上官鸿信停住了脚步。一个念头朦胧地提醒他,已经没有必要走下去了。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是怪异的平静感。想起策天凤预言过的死亡,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之意。倘若这场雨是策天凤在与他告别,或许他的恨意可以熄灭一些。
但上官鸿信很快便醒觉,他的恨意对策天凤来说无关紧要,无法造成任何伤害。更为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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