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品牌袖标,内搭的白衬衫领口缺了枚扣子——这是陈责仅有的一套西服。这些在他自己身上全是涉黑匪气的衣服,李存玉穿来,却仍从骨子里透出股净洁清贵。
也正是这时,李存玉的手猛地钳住陈责的手腕。
他手指的力道却比以前更甚,箍得陈责绞痛,铮铮凸起指关节上,带着锤门时留下的浅浅血淤。
“你。”李存玉说。
“……什么。”陈责咽下唾沫。
“我拖鞋被你们弄哪里去了,本来放在这的,给我拿过来。”李存玉抓来盲杖,点点自己脚尖正前方。
“好。”陈责弯下腰去,拾起刚才进门时踢散开的拖鞋,规矩地搁在李存玉身前,随后点头离开。出了门他才意识到,李存玉根本看不到他点头的动作,以及他的衬衫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从刚才被抓住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呼吸。
像是从一个美梦或噩梦、怀抱或幽囚中脱身,陈责快步下楼。楼道已经完全黑下来,跺脚拍掌,五十八栋单元楼的声控灯完全没有反应,不知是又坏了,还是从未修好过。当当脚步声里,陈责突然记起他离家那晚,李存玉笑着问他是不是怕黑,非要拽他的手牵他上楼,他那个时候只惦记着绑架拿钱假死越境的事,不想直视对方的眼睛。他以为那就是此生与李存玉最后一次见面,不知道那天的李存玉是否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而且骨灰的事情,刚刚在李存玉面前,他全忘了。
“……陈哥,你和那瞎子,认识?”总算等到陈责下楼,牛布悄声问。
“李存玉,叫李存玉。”陈责自己都没注意到,听见“那瞎子”的代称,他脸色阴沉得跟鬼一样吓人。
半晌才抬起头,见牛布仍一脸不解地盯着他,便又极不耐烦补充:“他是李军的儿子。”
“李军?!”牛布嘴张得要脱臼,“那那那那那个李军?那个,大老板?!关在号子里那个?”
眼见牛布夸张的表现,陈责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嘴了。李军混道上的,不知有多少双仇眼盯着,没哪个不是舔血的狠人,为了保护李存玉,他将父子关系藏得很深,鲜有人能知道这个独子的存在。从见到李存玉起,陈责一直心神抽离不太在状态,捻捻眉心,强打起精神,才又以大哥的姿态叮嘱牛布:“别声张出去。”
牛布猛啄脑袋,转问:“那……你那骨灰的事,怎么办?”
“我自己会处理,不用管我。你先回去,有事我再联系你。”
“层哥,你今晚有住处吗?”
“不用管我。”
“要不然去我——”
陈责摆手截断还欲回话的牛布,将对方驱走。抬头,又看到牛布走进巷道、却还一步三回的担心模样,陈责叹口气,才招招手,将小弟唤了回来。
“你……你看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他是怎么瞎的,应该是在近五年内……”陈责抽出根烟,摸摸自己身上,而后从牛布裤兜里顺走打火机点烟,“我在国内待不了两天,能问到就问,问不到就算了,不勉强。”
牛布还得回水果市场守摊子,道了别,便剩陈责一人站在单元门口。
李存玉到最后也没认出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偏头仰望四楼的窗洞,他拉开的那道帘子没再被阖拢,敞露露的,就搁那儿了。
怎么会瞎了啊。陈责收回目光,靠上冷硬的水泥墙。他很难不去回想自己离开那夜,将李存玉绑得一动不能动,扔在了水边,难道之后出了什么意外。可水库又不是多偏僻的地方,天一亮自会有巡坝人将他救下,还是说当时就在石滩上磕到了什么地方……
楼门口是一小片破花园,健身器材与紫藤花长廊的沉闷剪影立在其中。没有光,也就没有颜色,于是黑夜也黑得深浅不一,像块污痕斑驳的劣质幕布。先前在门框下,与李存玉靠得那么近,对峙的场景仍投在他眼前,仿佛盯久火光之后,留刻在视网膜上的残像,褪色失真,却极尽顽固,陈责连眨几下眼睛,甩不开。
那情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很像。
……
大概是在六或者七年以前,燥热的夏天的尾巴,四楼二户。
陈责歪靠在客厅那张竹沙发上,有些汗湿的白短袖,左胸处隐约透出些青龙纹身的墨色。手臂上的淤青是今天上午才留的,闯到钢厂里收保护费的那群杂种还没长记性,真以为多叫几个人、多带几根棍就能把他干翻。晌午疲倦的眼睛瞄到玄关那樽长方鱼缸,早已被晾晒干涸,仅余玻璃壁上一层一层的苔绿藻痕,像能以肉眼看到的、水的尸体。以及,在一切衰败凋敝中,与之完全不相衬的、挂在玻璃缸壁上的一条黑色丝袜。
“陈萍,都说了别把袜子挂在爸的鱼缸上。”
“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他姐陈萍抱膝坐在摇椅上,水钻吊带裙闪着攻击性的晶亮,一头丰盛的黑色长发,烫成大卷,缎软地披在肩背。嘴上叼着一根细支碧丝梦,说话时头也不抬,只专心从小红瓶里蘸了指甲油,涂叠上右脚趾,“不知道留这缸干嘛,你又不养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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