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客栈大堂里坐了许多人,吃茶闲聊。掌柜笑呵呵地打着算盘,听着这犹如银两进囊的喧嚣声。
有两个人走了进来,衣着朴素,一个像白面书生,一个像结实村汉。
掌柜做了多年生意,眼色练得极好。这二人气质非凡,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他摸了摸胡子,感叹近来的能人多了起来。
只不过两人虽是同路,书生脸色微怒,走得很快,似要将后者甩开;村汉面无表情,却乖巧地跟着,微微垂头,目光直直落在前者身上。
“掌柜的,两间上房,最好离得远些。”魏安拿出银两放在柜台上。
他现在不想搭理商怀净。心里好似猫咪抓球,乱得紧。刚才下意识打了人一拳,嘴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干脆沉默往前走,几乎要跑起来。
鬓角似乎还有剑修嘴唇的温度,没有被晚风吹冷,反而越来越烫,烧的他慌不择路,只想离人远远的。
掌柜没有拿那银两,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两位客官。最近城里外地人多,房间实在不够了,只有一间上房,不知二位可否一起挤一挤?”
闻言,魏安微皱眉头。
剑修站到魏安身旁,目光落在他脸上。
目光灼热,像要将人烫化。魏安极力忽视他,问道:“其他地方也都如此吗?”
“两位不知道吗?当今圣上明日将在皇宫举行文曲宴。文曲宴规模盛大,邀请全国书生前往,不计出生,不计年龄,只要你有文化,是个读书人,都可以去。听说去了还有机会和当代大儒论理。所以最近城里多了好些读书人,各处的客栈大抵都住满了。”
文曲宴……
两人对视一眼,商怀净发现自己又不懂存安了。
那双湖水般的眼睛里常含忧虑,此刻更是眸色沉沉,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他不懂,不是不懂文曲宴背后的腐败铺张,而是不懂存安为何为此难过。
修道人讲天命。天行有常,不可逆转。人间如今走到这般田地,无论是家破人亡,还是兵荒马乱,都自有定数,哪怕是修道者,又能做什么?
脑海里硝烟四起,他忽然想起战火中医修看他的眼神,耗尽他百年岁月去解读的目光,与此时的视线重合在一起。
他凝视那双眼眸,心里涌上难过。
魏安看着商怀净一脸茫然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啥也不懂。
心尖上冒了火,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剑修的胳膊,想这人剑道第一,怎么这般榆木脑袋?
他回身去望,才发觉大堂里坐着的大多是书生,说话文邹邹酸溜溜。凝神去听,有不少人在聊明日的文曲宴。
“圣上圣明,邀我辈读书人赴宴,实在是我辈的荣幸!有圣上在,何愁江山社稷!”
“文曲宴不计家世,更是天下大同的表现!圣上真是千古难得的明君、圣君!”
“这是个施展才能的好机会!我辈读书人的出头日总算到了!”
“没错!我想将镇南瘟疫一事告与圣上!镇南地区官商勾结,救灾款他们都敢吞!百姓叫苦连天,这次我一定要在圣上面前戳破他们虚伪的嘴脸!”
此话一出,周围静默了一瞬。
像是一滴墨滴到了水里,某种异样的情绪四散开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问:“陈兄……你可是要告御状?”
这话用的气声,二人却听得真切。
被称为“陈兄”的书生神情坚毅,“这是为百姓请命。”
轻叹一声,魏安收回视线。
镇南离京华不远,地方上发生了这么大的灾祸皇帝都不知不觉,又耗资巨大举办文曲宴,不顾民生国计,难说是什么明君、圣君。只怕那书生在皇帝面前进谏了,反而遭受无妄之灾。毕竟朝堂之上的勾结,比地方要腌臜的多。
“罢了,掌柜的,一间就一间吧。”
魏安一路沉默,进了房间,转身想说些什么,却猛地撞到剑修的下巴。
剑修毫发无伤,他“嘶”了一声,连连后退,躲过剑修想要搀扶的手。
“你!你靠那么近做什么!”魏安捂住额头,有些恼怒自己这般柔弱,磕一下就快倒下,觉得丢人。他强装镇定,“我要睡床,你自己看着办吧。”
商怀净没有异议,疑惑存安的身体怎会如此单薄,明明之前还能很有力地揍他。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看着走到床榻的背影,神色不明。
魏安能感觉到那炽热的目光,他身体微颤,生怕剑修发现什么,好在商怀净天生话少,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睡吧,我守夜。”他听见剑修这么说。
深夜,万籁寂静。
魏安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各种各样的思绪搅和在一起,他理了许久也理不出个所以然。
他一会儿想起女儿远去的背影,一会儿想起书生坚定的神情,一会儿又想起剑修诚恳的目光,冷静真挚的许诺在耳边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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