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先生摘了他的面具,露出属于七弟子元鹤的脸,他恭敬地请师父坐下。陶眠随意落座,从自己的袖子里端出一套茶具。他那袖子什么都能藏,元鹤看见他端出一托盘时,已经完全不稀奇。方才连襄见到的就是避嫌回身的陶眠,在她进屋之前,元鹤正在和陶眠交谈。元鹤自己都没料到陶眠会来这里。他离开桃花山还不满一个月,他以为离别后再见到师父,至少要等一年后。但陶眠,这个别人不叫他他能在山里待到地老天荒的老神仙,竟然主动下山,来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元鹤问师父怎么忽然来了这里,陶眠只是说——“我可不想重蹈覆辙。”他有过前车之鉴,弟子出了山,就出了事。元鹤本就身弱,来到这压死人的皇城,陶眠担心桃花山一别,真的成了诀别。此番他亲自前来,并不打算太过干涉元鹤要做什么,他只是要保证自己的徒弟别有事。元鹤则不想陶眠沾染太多凡尘之气,希望他能尽快回到山中,两人刚才在就此事商讨,适逢连襄来到墨钓轩。陶眠的脑子转得快,在连襄还没进入这间屋子前,他就笃定对方不会相信所谓的白鱼解梦。他给元鹤出了一招。“你不要顺着她讲,你上来就说,你不给她解梦。” 给我整一个果然,如陶眠所说,在元鹤说了不给解梦后,连襄的态度立刻变了。她贵为公主,习惯了高高在上,容不得旁人说一个不字。原本她对这次的解梦,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现在元鹤拒绝,她就非要解了。陶眠这招欲擒故纵,把连襄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方才陶眠全程在场,也目睹了连襄从趾高气昂,到最后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她身上沾染的业障,陶眠自然也看得分明。元鹤打心眼里不希望陶眠掺和这些俗事,他怕有损师父自身的修为。“陶眠师父,这是我和连襄他们的恩怨。您本无须沾上这因果。万一日后有缺,那弟子……”陶眠摇摇头,示意元鹤不必顾虑。“那是连襄自己种下的恶因,必定会生出恶果。她胡作非为惯了,不知道有因必有果,一命偿一命的道理。我来助你,也是在助那可怜的女子,渡她早日脱离尘世苦痛,来生投个好人家。”陶眠所指,正是那出现在连襄噩梦中的枉死冤魂。她曾是连襄的贴身丫鬟,很小的时候就跟在连襄身边,伺候她的衣食起居,对她忠心不二。连襄嫁到夏家,她也跟着来到夏府,继续服侍着自家小姐。陪嫁的丫鬟是什么命运,她一直都懂。姑爷对她只是一时的新鲜,她从不奢望自己能从丫鬟变成主子。她唯一糊涂的地方,就是把希望寄托在连襄身上。她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姐总能顾念一丝旧情。在这深宅大院,处处都是吃人的地方。她万万没想到,最后害死她的,竟然是她陪伴多年,已经视为自己生命一部分的小姐。元鹤习得了《遗尘诀》,陶眠自然也能用此诀。算前尘。陶眠看到这可怜女子短暂的一生。连襄明明自己都在被压制,却还要倾轧比她更弱小的人。一条鲜活的生命,如投石入水,就这么没得无影无踪。“那连襄公主,我本以为她是个内秀文静的女子,今日得见……和我想象中的三公主……出入很大。”陶眠提起连襄,言外之意,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刁蛮狠毒的女子。元鹤默然良久,用师父的茶具给自己斟一杯。“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元鹤记得她曾经的姿容。那时的连襄真是尊贵温雅的公主殿下,叫人一见倾心。元鹤和她相处时,她也总是浅笑温言,从没见她发过脾气。或许是过去的连襄伪装得太完美,或许是她嫁人后,在夏府养成了这种狠绝毒辣的性子。今日是元鹤时隔数年后,见到她的第一面。听到连襄那尖酸锐利的嗓音,元鹤自己心里也是一震,不敢置信。但他在瞬间又接受了她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当年藏在元家的那只琥珀像,元鹤曾经动过几次心思,要把它还给夏之卿。但每次都被夏之卿和连襄二人劝说留下。连襄帮着夏之卿说话,并不稀奇。他们三人认识得早,连襄夏之卿相识更早。那时他们彼此的关系都很近。夏之卿还戏言,要不是连襄自个儿喜欢,这里面怎么看都没有元鹤的事儿。现在看来,这里面的确不该有他元鹤的事,夏之卿和连襄从一早就串通好了,前者必定从后者那里,得到了诸多关于自己的消息。
差一点,元鹤就要和连襄成亲了。如果没有陶眠,元鹤自己也会变得像那位服侍连襄的女子一般,只能含冤惨死。元鹤闭了下眼,脑海中满是当年连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一声声的“鹤郎”。再次睁眼,他将往事尽断,再无半点对往事的眷恋。他把面具重新戴上,又接着方才的话说。“不管她过去到底怎样,如今,她都已经不可救药。”陶眠望着戴面具的徒弟,听他语气中的决绝,未发一语。这是元鹤自己的决定。不过……“你这面具哪儿买的?看上去格调真高,给为师也整一个。”“……”严肃压抑的气氛被彻底破坏,元鹤顿时哭笑不得。“既然师父喜欢,那徒儿便为您备着几个。”……连襄回到夏府。夏之卿尚在宫中未归,偌大的夏家,没了家主更显得冷清。连襄自己这院子尤其凄冷。她总和相公抱怨自己住得偏僻,平时连个虫叫都听不到。夏之卿对此只感到不耐,回说若是真让她热闹了,她又要嫌吵。连襄这个正妻当得窝囊,几房妾室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整日要花心思在丈夫身上,又要对付几个贱皮子,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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