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近侍直言提醒道:“将军请纪大人直接去将军府相见。”满月到时,丰年就坐在正堂。旬空府的知府在,杜泽成在,九野营自秦厄之下,九营统领到了五人。丰年正与众人商量布施细节。知府手里拿着库粮的清单,拧眉瘪嘴,一副奔丧的表情。看就知道,余粮的存量不大乐观。满月与木易维还未向丰年见礼,老将军直接“虚礼勿待”了,示意二人坐下。“司御史因公务去了西面,已经收到钧天部传讯,大约午夜能到,”丰年起身,“但灾不等人,今日上灯前,必须要把事情分派下去。”蚩尤道三府六郡,一共九个行政区域,九野营也正好九位总旗统领。流民激增,存粮不足,朝廷调配的灾粮运送来之前,不得不预防暴动。若是事情止于此,让九旗分散,各守一地,也就算分果果,不打架,皆大欢喜了。但那闹了旱灾的帝魁道,偏又有地方闹了鼠患……这事儿之前地方一直瞒压不报,现在实在瞒不住了,一朝爆发出来,闹得又凶又急,打了朝廷个措手不及。帝魁道不临边塞,除了驻地衙役府兵,没有驻军,竞咸帝骤然收到消息,即便有三头六臂,从都城调兵,也是来不及救这已经火烧眉毛的乱状。鼠患、旱情处理不当,必生疫患,疫病失控,又会生乱……朝上,文官们不问救灾,反而为帝魁道的管理失责归咎,吵得头破血流。这一点,竞咸帝的应对方法,与丰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借乱明人心。于是,皇上只管看着朝上的牛鬼蛇神们各自吆喝,偷偷传了旨意,让丰年先行调兵救助。“诸位大人,如今太平盛世,骤降波澜,哪位大人,愿为圣上分忧,前去治平鼠患?”话问完,堂下竟无一应答。平日里三句不和便不服来战、如斗鸡一般的大人们,此时一个个如被提了后脖子毛的鹌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原因很好理解。这事儿,说着轻巧,上下嘴皮子一碰。但若时运不济,极有可能会演变成一个送命的差事。天气越来越热了,指不定哪一天,鼠患就会生出鼠疫。在这个时代,管控疫病,主要还是靠封堵。百余年前,越国因为战乱闹过一次瘟疫,收场时惨烈至极,就连最初进镇的医师和官军,也被封堵不得出,朝廷眼看救治无方,派重兵二次围城,一把大火烧了二十余天,方圆千里,成了焦炭黑土。那地方现在依旧是当年的残惨之相,立着界碑,成为死地。
因此,在场的十来位老少爷们儿悄悄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都得偷偷摸摸。生怕一露锋芒,就被丰年点将了——九野营威名在外,与人征战无往不利,但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畜生、是老天。弄不好要对百姓痛下杀手,也弄不好将一去不返。为将者可死于沙场轰轰烈烈,可若是这般死法,太憋屈。丰年见状,倒也干脆,直言道:“既然诸位迟疑难断,便交由天断。”他要抓阄儿。这是他带兵的规矩,无自荐、无必要安排,便听天由命。就这时,纪满月突然站起身来,跨前一步:“将军,下官愿往。”这一瞬间,丰年的表情变得很微妙,看了满月片刻,痛快应了。政务会结束,纪满月直接去了绣衣使驿,他自持不懂带兵,于是将点兵出发的事宜全权交给木易维。木易维跟随纪满月短短数日,发现纪大人与自己预想的模样不大一样。他终于一改常态,不再是那副派活儿就干,绝不多问半句的模样,领命后踟蹰片刻,问道:“大人,为何……”纪满月看他,心道:这事儿也不能跟你说实话啊,因为神剑峰废墟在帝魁道,正好在那鼠患肆虐的繁花府边儿上。“咳,”满月清清嗓子,装模作样、云里雾里的道,“本官……不自量力,恍然醒神,已经身在局中,只得与天争时间罢了。”也不知他说得是虚幻的因果,还是自己穿游戏这事儿。木易维讷住极短的一瞬,突然好像被满月的“大义”怆到了,凛然抱拳道:“末将自当鞠躬尽瘁。”眼神中带着坚决,深施一礼,下去整点兵将了。纪满月看他歪打正着出对方一幅振奋的模样,直接无言以对,自觉得有点汗颜。他遂而摇着头,回到内堂,褪去官服,草草洗掉满身汗尘,换了一身便服,去看张日尧。大堂主还是那副模样,胡子长了些,躺得久了,肌肉再如何有人辅助按摩,也已经变得松弛。满月恨不能即刻飞到神剑峰废墟,找到醉仙芝,把他救醒。想得多了,心口开始憋闷,牵马出门。厉怜追着他:“师父去哪儿?”“随便转转。”满月信马闲逛,走到哪儿是哪儿,厉怜则小尾巴似的跟着。刚才回来得急,这会儿细看,发现平日里临街的摊贩店铺,少了太多。因此才显得萧瑟无比。流民都是自城西进来的,越往西走,街市两旁简易的窝棚越多,粥棚正在施粥,流民里不乏老弱,灾患是春日里便闹起来的,这般算,他们已经风餐露宿三个月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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