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荞从他的剪辑思路里,只听出了状态的记录,而非故事。不过,这大概也不能怪他。他才刚读了一年大学,影像风格的成熟是要考长年累月的经验积攒起来的,不能靠着天赋就一蹴而就。“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最好一个星期之内,剪一版初稿给我看看。”李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个星期,这个期限短暂得不像她的风格。自从他来到坝上之后,一直以来,她都鼓励他慢慢来,一点点积累素材。今天问起他剪辑思路,其实已经算是她在催促他的进度。没想到现在有这样明确地给他划定了一个期限。在察言观色方面,李伟当然比孙熙厉害得多,一想就知道,安荞师姐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他这个片子。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姐,是有什么事吗?”聪明的小朋友总是讨喜的,安荞很欣赏他这种对事情的预判能力。反正要说的事是好事,她欣然告诉他。“我有个表姐,最近在西藏出差。她中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在那边遇到了一个很有名的唐卡画家。”话说到这里,李伟几乎能把她要说的猜得七七八八,但还是认真听下去。“藏族人的雪顿节快到了。那位画家和他的团队目前在后藏,要绘制一幅巨幅大威德金刚唐卡。画家希望有人能为他们的绘制过程拍摄一部纪录片,一方面是手艺的记录,另一方面也有文化传播的意思。表姐把我介绍给了他们。我年初的时候在那边拍摄过一套片子,他们对这种风格能够接受,所以邀请我过去拍摄。但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也可以一起去。”表姐中午的来电,让安荞意外过了一次。现在她说给李伟听,他也十分惊喜。西藏,那是每个文艺青年共同的情怀。尤其是这种满含少数民族特色的节日,更是创作出优秀作品的良好基础。正如他在阿勒泰拍摄的驯鹰人。不用花哨的技能,只需如实的记录,就能让作品拥有独特的气质。但这种拍摄机会,只能说是可遇不可求。喜悦都快从他脸上溢出来:“好!师姐!要是能去给你当助理,那是我的荣幸。”“傻小子。”安荞笑起来,“什么给我当助理啊。我是想让你掌机,我来给你当助理。”“啊!!?”刚才还万分激动的小子一瞬间冷静了下来,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师姐,您给我当助理?”“怎么,嫌我年纪大了手艺不好了吗?”安荞逗他。“不是不是!”李伟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师姐,我不行的。我这没什么拍摄的经验,而且,而且人家也不一定要我啊。”“所以才需要你把手头的片子剪出来。到时候和《驯鹰人》一起,我发给那边,也让他们看一下。我问了那边的预算,他们不需要什么奇观化的镜头或者是特效什么的,只要用镜头记录下来就可以。钱不多,无非给你将来的职业生活多拿一块敲门砖。”
安荞是李伟正儿八经的过来人。当年的她与现在的他何其相似,天赋和机缘都斐然。她那时遇见了愿意提携她一把的王明,而现在的她成为了当初王明的角色。养马也好,纪录片也好,其实都是这样。前人拉着后人,将这个行业的精髓传承下去。安荞知道,像这种不怎么赚钱,却很能给简历添砖加瓦的机会,对当下的李伟有多重要。只可惜,李伟像她,但只多了点谨慎,少了点她身上敢于解决一切问题的劲头。他没有一口同意安荞的提议,犹豫的皱纹出现在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显得突兀又可怜。“师姐,要不我先把片子剪出来再说吧。”他声音轻柔,没什么底气。安荞看了他t良久,笑叹出一口气:“没关系。你先剪。一切等剪完了再说吧。”“嗯,谢谢师姐!”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了一会儿,李伟告辞回了家。安荞把车从院子里调头出来,开到了苏德的院门外边。多兰没有回来,他家里只有他一个。她从副座的车前兜里掏出小方块包装的东西,抓了一把,正要下车。多云无风的夜晚算不上冷,甚至于一想到院子里的男人,安荞的心也跟着热起来。她正要下车,便听见嘎吱一声,院门从里被拉开。苏德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出现在了门口,头顶的鸭舌帽遮住了路灯的光亮,只有一双眼睛落在安荞身上。她一眼看见了他手里的蒙古马,问道:“怎么了?”这个点,马儿们早就应该上山吃草去了,不应该还出现在这里。苏德低头,看着这小马的左后腿。安荞的目光也追过去,只见那马腿上出现了一道又深又长的豁口,边上的毛发都沾染了鲜红的马血,看上去触目惊心。“这家伙个头小,被欺负,撞在铁丝网上了。我刚把它带回来,把伤口处理了一下,现在把它送回去。”安荞心疼地摸了摸小马的脑袋,可惜常年被欺负的马儿对人类也不亲近,把头躲得远远的。苏德一手牵马,一手自然而然地牵上了安荞。“走吧,一起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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