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我没理他,踩着风朝那团不属于我的风云飞过去。于桐那老妖婆,不停地同我讲规矩,不断向我强调叫我臣服天道,生怕我气性上来掀翻了她的天虞山,我忍得够久了。我承认自己性子里有些劣性,否则当初也不会一时兴起下山去瞧瞧,犯了天虞的大忌。可若非我对于燕之的审判保持沉默,那老妖婆便是再加几重封印咒也奈何不得我。实话说,我确实有些游戏人间的不良态度。陆昭戎说我会撒谎,仿佛在他眼里这是作为一个神的缺点,但实际上,他也会撒谎。对他的那什么主君,或者一些需要利用的人。某种意义上,撒谎是谨慎的一种表现。我存活的漫长岁月里,不能、不可的事情太多,致使我生出很压抑的反抗心理。大概……那就是陆昭戎所谓的不温柔吧。浓重的云层感知到我的暴戾,狡猾地四散而逃,粗壮的雷电也分成细弱的几份,叫我觉得有些可笑。纠纠缠缠了那么久,居然还是相互畏惧着。它畏惧我。我畏惧它。云层聚集成盘踞状,城中惊呼飞龙盘旋,中间夹杂着青紫色的雷电,压迫感十足。我抬手,身后的风将雨中的云剪成彩色的凤,长翅一动,忽便俯冲而去。嗥鸣声交杂相撞,雷电与旋风搅得风云变幻。攻城战忽然打响,昏暗的天地间震荡着喊杀声的层层回音——只一刹那,龙与凤撕扯在一起。雷电闪出的白光晃亮半边天。久无结果。先前抓过雷电的手滴着血,这会儿已经疼得有些抖了。我盯着那条龙注视了一阵,脚下踩了踩,飞得更高。云层之下应当看不见其中惊险,彩凤抬头时无端显出几分轻蔑的情绪,那股高傲激起一阵龙吟,却难料凤后伴凰,双双扑去。我平静地看了一会儿,道,无心之物,如何与生情之灵相斗?——忽一道明晰无声的雷电劈下,擦过额角,正中腹部。我怔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下坠落。……几近贴上地面。我侧了侧眸,生生停在距街面半掌的地方,缓慢飘落在地上。“……上神?”我眼眸转向旁侧。长孙容宓啊……“您怎么样?”她回头看了看街上匆匆送往的伤员,“需要帮忙吗?”我避开受伤的手,用肘部撑住地面缓慢起身。那姑娘极有眼力地上前搀扶我。青光追着我劈落过来,我尚半偏着身,反应迅速地推开长孙容宓,那条雷电捆着我的腰身便往上去。我闭了闭眼,任由它吊着我穿过云层,瞧地上的人转息之间变得渺小。
陆昭戎一剑穿过敌军的身形迅速且果断,几乎毫不停留。鲜血溅在他身上,转瞬便在我视线里缩成一只小小的黑点。我盯着那只黑点出了会儿神,慢吞吞抬手扯断了缠着我的雷电。我知道它为什么惩戒我。驾驭万物之力不可生于万物之中。我不可以因为我的喜好来决定一切看似是巧合的结局,比如上次那只老虎。如果我不在,昭戎和沈桓的结果便是晚一日抵达南术,或者更久。然后给足淳于家犹豫徘徊的时间,最终失去南术城。就像今天。如果我不在,今日依旧失去南术城。于桐强调的规则是,我可以用我的力量来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大概不会改变某些既定的命运,否则便是天灾人祸。比如……很久之前那次。我厌恶地回想了片刻。那次的结果,好像也不怎么如意。不过不通人情的天道向来拿不准我的意图,原本稍作警告,我受了也便是了。但可惜,我同样知道我为什么会反抗。……我,希望他在遇到我以后,拥有一段可以无限憧憬的人生。不管什么要求,我不可以活在威胁之下,致使他同我一起,成日成日里担惊受怕。人世间心思最驳杂的生命尚能万众一心,而天虞山自诩高高在上,竟教他的子民无欲无求,实在是空洞无物。我从没有一时像此刻这般强烈地感受到我活着。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而义无反顾的感觉,充满了挣扎和顿悟。那条龙在退却。两只鸟相交缠着朝它飞旋。伴随着我一步一步走去的压迫力,血滴落时加深了凤鸟身上的颜色。雷电逐渐变得稀落,也变得更凶猛。实话说,我比它疼。也比它更怕。不过事已至此,我比它更渴望活着。……阴云散去的时候,我知道它怯了。没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阻止一个人想要有意义地活着,哪怕是所谓天道。大概到天将白,喊杀声渐远,我隐约听见有人声喧哗,仿佛疲惫,却又止不住地兴奋,语调若即若离,说……退敌二十里……多了。旁人是有备而来,城内只算一鼓作气,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反杀。我皱了下眉。然后终于支撑不住地坠落下去。——彻底坠落。我趁着意识还有一瞬清晰,强撑着控制了一下坠落趋势,以不至于我落地时摔得头破血流,叫陆昭戎忙碌之下再为我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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