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不喜欢喝药,也不知道自己容易受凉,贪睡,脾性大,强势,懒散……总是逗弄别人,顽劣得很。于长玉不耐烦的神情忽地一收,似乎意识到他回来了,回过头来看向他。陆昭戎安静地和他对视。……既懒散又没礼貌,撒谎撒得从善如流。这神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缺点?于长玉忽怔了半刻,不知道看着他想了些什么。陆昭戎缓了缓酒劲,慢慢朝他走过去。“我以为你睡下了。”他没话找话,“怎么坐在这?”于长玉回过神,沉默半晌,自然而然地朝他伸手,说:“想问问你何时启程。”陆昭戎静静地看着他的手。他的手细长好看,指甲在灯火下映照,像指尖有火星在燃烧。这神仙,心神不宁了一下午,还以为是想了些什么大事,就想了这些?陆昭戎慢腾腾走过去,尽量心平气和地回话:“后天。”他下意识攥住于长玉的指尖,又看了眼桌上的汤碗,伸手碰了碰碗壁,还热着。“怎么不喝?”“凉。”陆昭戎看了看他,没有拆穿。于长玉又开始走神。陆昭戎看了他一阵,习以为常地垂下眼。等回过神了,这神仙大概要说一些能震碎他一部分认知的东西,或者再叫他碰一回壁,重新审视这段感情,之类的。他想,不必这般跟他客气,反正已经很疼了,不如干脆利落一点,总比慢刀子好受。——“我记得黎红木有两个姊妹,年岁还小?”陆昭戎愣怔了一下,安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垂眸思索着这又是哪一出。——“……我已救她一命,往后如何,还是全凭自己造化。”……——所以?陆昭戎低着头,静静地想。因为他不明白于长玉在想什么,所以于长玉亲自来告诉他?原来他明白的是对的。他可真是睿智。于长玉抬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陆昭戎忍不住确认道:“今天是黎红木,明天会是我吗?”
那神仙怔了一下,继而解释道:“……顺天而行则生,逆天而行则悖,逆天行者,罪及五世——”陆昭戎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竟然一点也不明白,于长玉专程把他叫回来坐在这里,毫无顾忌地跟他讲这些天地规律,居然是为了叫他明白他在想什么。真是令人费解。屋外忽然下起了大雨,陆昭戎眼底顿时被雨打得潮湿。实话说,他不感兴趣。他听不懂。他现在只想知道,于长玉是不是认为他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众之一。他已经明白了。他不想听天地规律,也不想理解,他现在想知道,于长玉是不是这样认为的。像那枝桃花。不要去讲全凭造化,不要去讲岂可不受,不要去讲顺昌逆亡,干脆利落地告诉他,是不是这样?铃铛忽然在胸口嗡鸣起来,陆昭戎下意识躲避。“抱歉,我失态了,我不是——”“是我言语过重,对不起。很晚了,你静一静,早些休息吧。错不在你。”他握着于长玉指尖的手心一空,擦过了于长玉的衣摆。眼里的泪便忽如猛下的雨,淋得陆昭戎心慌。不要道歉,真的,不用心疼。他没有那么脆弱。不必要讲一大通推脱之辞,不用跑得那么快那么仓促,他不是会纠缠不休的人。他就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如此简单。-------------------- 悠悠问道心,惶惶南柯梦我的意识一直混混沌沌,有种陷入深沼的力不从心。我自知修行参悟这许多年,沉淀都得来不易,心不静,身不定。于是放任思绪自管混沌,我只寸寸细寻着思绪的始端。待我稍有清明时,已不知心绪过了几重山水。我糊里糊涂落在旁人家的屋子里,瞧见屋主人正靠坐在床头看书,烛火如豆般大。床里头似乎有人正睡着,屋主人手上的书页翻得很轻,生怕吵醒里头的人。四下盼顾,屋里点缀得极雅,柜椅几塌规规矩矩,显出我十分的不合适。梨木的用具,飞鸟乘云图样的装饰纹路,甚至屏风上洋洋洒洒一幅清雅水墨……我无所遁形地立在人床前,不由生出几分尴尬。人间是很看重名誉的,隐秘事大都藏得严严实实,哪怕床榻落到角落里也要摆一扇屏风。不像山上的习惯,随意寻根树杈也能睡得。到这我愣了一下,恍惚有许多片段一闪而逝。寻了半晌,只记起从前我住在与尔苑。那院子几乎是荒废的,陆昭戎也从不居家。我那时还是不懂事的状态,顺着自己的习惯,移了床又重新摆了屏风,只因床上躺着,必有一边得看得见窗户。可是我记得,这件事,没有人提过。包括我自己。这好像并不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屋主人长发绾在身后,用了一根古朴厚重的青檀木簪,看起来用了很久,烛火下簪面有细微的柔和光泽。我约摸是在梦中,梦境清晰至不能瞧清梦中人的脸,如此清晰的梦境,我还是头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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