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我一时想不来是谁会来敲我的门,于是问:“是谁?”“……我。”——我愣了一下。……陆先生?我呆了一阵,忙起身要过去开门。近到门前,我脚下停了停,寻了平时昭戎用来正衣冠的铜镜,粗略看了一眼。……没有发觉不得体的地方,我松了口气,匆匆过去开了门。尚来不及行礼,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皱了皱眉,仓促而大步地走进来,四处环顾。仿佛检查什么。我跟着他脚步转了转,犹豫着问:“有……何事?”陆先生回眸看了看我,默了一阵,说:“门关上。”我顿了顿,转身去关门。——他目光停留在漂浮的图纸上。我僵了一下,呼吸声顿时放轻。陆先生回过头,再次上下看了我一遍,问:“陆云回把琴川交给你?”我沉默了一阵,安静地点了点头。他又看了我一遍。我愣了愣,对他几次三番的打量有些不明所以。前思后想,我忽记起,只点头不应声,好像是不礼貌的行为。于是我又说:“是。”陆先生看着我,有一阵没说话。我只好安静且耐心地等着。“……”他目光似百转千回,在这短暂的对视里好像想了许多许多的事情。最终不知为何,他忽然垂下眼去,叫人分毫看不透。我听到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里莫名起伏了一瞬。他抬起眼,半晌,神情再度严厉起来,沉声道:“我不管你是妖怪,还是神仙——不要给人添乱。”我愣了一下。他大步走去拉开门。我沉默地看着他走远,心底恍惚了片刻,觉得他背影似融入了秋风,一阵萧索。……一如他风风火火地过来,陆衡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我默默地想,这点,昭戎好像,和他不太一样。-------------------- 百川赴海返潮易,一夜报秋归树难
陆先生不希望昭戎存在折返的可能。他是来检查这间屋子的。也许看在昭戎的面子上,他也有顺带看一看我的情况。然后不经意,他发现了一些更让他无可奈何的事情。比如昭戎对我的信任。我心情非常复杂。陆先生对昭戎的管教确实很严苛。从他对我一波三折的态度转变,到他对昭戎一些行为的不满和指指点点,总让人觉得好像不论昭戎做什么,怎么做,他都不够满意。他对于昭戎是挑剔的。但我又能很清晰地知道,他对于昭戎的在意,非常多。他总是想掌控更多,然后旁敲侧击地提醒些什么,他有一种迫切想知道昭戎所有情况的感觉,或者以一种非常崎岖的方式,试图将昭戎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我不是很明白这种表达爱的方式。昭戎不会返回来的。——如果今天昭戎在这里,恐怕又是一场不能善了的争执。他是一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也许会驻足休憩,也许会片刻彷徨,但他总是看得到目标的。他不会停留。我不如他。我默默地收起图纸,然后一张一张,仔细对比观察。一个短暂而令人惆怅的下午,很快就在这种消磨中流失了。我摸着铺了一床月光的被衾,心里空落落地。没有暖烘烘小炉子一样的温度,没有缠人的呼吸,也没有不厌其烦,一直朝我身上拱的那颗不安定的心。……如此单薄。我从未觉得,有哪个夜晚如此难熬。也许是心里杂乱的想法作怪,从前的每回分开,我没有这么的心绪不宁。我不知道这种不宁预示着什么,但是战争,总会要发生一些大事。如今回想,当日他向我倾诉心底的悲苦,我们一起做了这个决定,我那时就应该明白,今天不安宁的到来是注定的。我仍然觉得,他被各种人,各种各样的理由,辜负了许多年。我只是……这种令人心疼的辜负,让我一直强压着心底的害怕,今天忽然重新被挑起,陆昭戎不在……我一下不知将心绪安放在何处。……不管是因为从前那一次深恶的打击,还是这许多年来的相互压制,或者,因为我不确定的结局——正如天道也忌惮我,我一直害怕天道。虽然我一再挑衅,认为自己不会输,但未知……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极其令人恐惧的事。我不知道往后的境遇会如何翻转,不知道会让什么消失——一片海被填平,或者一座山被挖空。可能是因为我们多年来相伴的情谊,或者是顾虑到我多年前的那次反击……但不论如何,天道到底顾念人间不过须臾的短暂,放过了穆青,也让陈郕拥有了选择的余地。锁杀虽然痛苦,像刻在身上的标记一样,但通常只针对一个人。我可以完完全全放心,天罚或者天谴不会降临在昭戎,或者陈郕这里。这是很高明的一种手段。如今陈郕都知道,被神灵眷顾的人不是周鄂,是昭戎。他很早就开始布局,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倾斜——如果天道不插手,这些事没有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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