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需被形势逼着走,不必再纠结挣扎,不必再遇见什么人,改变什么命运。可惜,没有如果。秦南川有时站在院落里会仰头看,偶尔会想到自己年轻时候,在天官府里打砸的莽撞事。他想,也许那个时候,神是看见了的。只是他一直不说话。正如多年以来那样。泛旧的书页被风刮过去,匆促几页,露出末尾晦涩难懂的几行小字,晕着一层墨迹。耗时多年,秦南川终于译出了全本的手札,心绪翻涌难以言状,最终归于无声与寂静。秦老夫人问:“你译出来了?”秦南川道:“译出来了。”老夫人便弯腰拾起窗边正在晾墨的书册,顺着他手译的字迹,念道:年幼无知,与神为恶;现已垂暮,追悔莫及。以此书记录我神之事,不可泛传,谨以为戒。愿后世为我神,多行善事,累积功德,馈赠我神,以终日高枕。——魏氏,罪书。“……是琴川,当不起。”秦老夫人闻言回神,遥望着秦南川已坚实宽阔的肩背,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良久,她放下书,步履蹒跚地离开了书房。有一日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君主问:“梅卿,你有何见解?”梅皖昀便恍惚回神,抬头去看,高座上坐着一位现已无比威严之人。他无意识地对比了许多年,偶尔从阴雨连绵的天气里,能从君主身上看到虞美人般盛放的妖艳,于是常常想起南术那一片美丽颓靡的花田。官拜相国多年,他有许多个机会烧光那块地,却一次又一次觉得,那个地方隐约带着夕阳余晖浸染的神性。“……臣以为。”他停顿了一下,“花无过,人之过。”“倘若上行下效,今日烧花,明日抽河,往后灾难,便有数不尽的怨天尤人。不若将此物收归国有,严令谨行,使民众自我约束,宽下严上。”过了这许多年,每每到了嘴巴边上,他一回又一回把话咽下去,就像此时。有关于此的律法修了又修,把控力越来越强,却只见南雁从花丛中飞过,不见花间扎眼的天青色淡影。时日一久,他觉得,两样颜色竟悄然融合在了一起,不分伯仲。许久不曾再回南术,偶尔他觉得,像过了百年那般久。想起那个素淡温和到宁静飘然的人,便似如梦一场,存于世人的想象里。遍地庙宇,举国砥砺,天下安定。于是忽然一日,他看见陈郕上下,一片神光。-------------------- 于长玉篇·缘灭有道是,白衣泛湖,青衣灌海。他离家时干净如白纸,归家时,便想承一承青衣狂悖,感悟一回世人口中的尊贵是什么滋味。
他也想尝尝陆昭戎千里迢迢去往天虞的路,像寻常凡人那样。经历跋涉,经历风暴和海浪。不做挣扎,受伤,然后昏迷。他躺在小船上做了一段梦。梦到他从金月湾启程的时候。一句欸乃,棹舡之声。船夫说:“谁能听欸乃,欸乃感人情。”于长玉却没什么感觉。江云从水间掠过,摇浆人便摇着木船桨,吱吱呀呀地顺着江风去了。“坐稳喽!”江风霎时便吹袭了整个江面。他听到忽远忽近的呼唤,一声声祝福。“长玉——”他忽然回了头,连带着身子也侧了侧。岸边匆匆追来个娇俏的小丫头,扎着歪马尾,仿佛与他熟悉许久的模样,笑盈盈地喘着气,瞧见他看过来便招手,遮唇高喊道:“于长玉——”他轻轻挪动了步子,转身朝岸上看去。那丫头一双眼睛忽然笑弯了,用力招着手:“长玉哥哥——”“一路平安——”岸上陆陆续续缀满了人,或目有不舍,或面带留恋,又有些在感慨,却无一例外,都带着灿烂的笑。他们真诚地祝福着,都在他脑海里留着一片独特的记忆。“于长玉——”“长玉——”“于长玉——,一路顺遂——”“一路顺遂!”“一路平安——”岸边的身影缓慢而匀速地拉远,在他眼中变成温柔而模糊的山水图,他从头到尾数了好几遍,没有数到那个人。于是他没有回复的声音,也没有回复的动作。他的目光百转千回,神情却一如既往地宁静悠远。——于长玉!风暴淹没了一声声的祝福,沉沉浮浮的小舟在浩瀚的远洋里摇摇欲坠,窒息感从他的胸膛蔓延至咽喉。他耳边不断回响着忽远忽近的呼唤,从一声声不舍到一句句留恋,从一遍遍忧心到一阵阵焦急,从一张张熟悉的笑颜上掠过,停留在了一双时常表现出平静,清冽冽的眼睛里。那人语气里总是透着温柔的无奈,如痴如诉。——长玉。他眼睫忽地颤了颤,意识清醒了几分。……——于长玉第一次见陆昭戎的时候,昏黄的夕阳光线铺天盖地地浸满了整片沙滩,就好像奠定一切将要发生的基调——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迟暮和出乎意料的瑰丽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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