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弄来碍事碍脚,后来她去集市收了个有年代的照相机,便又增添了一项爱好。
相册里全部照片是她拍的,记录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后来他俩把我带回来去拍了全家福,我放在某本练习册里,还是课外书来忘记了,不重要。
阿熙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翻相册,夸我好看,夸他有眼光,“我缺席的那段时光,感谢外婆把乖宝照顾得很好,填补童年的空白。”
他说话官方,而且小老太太没有把我照顾得很好,但我没说,因为除了她,我确实没人依靠。
翻到一半,我讲困了,趁着闭眼回忆的间隔自己睡过去了,阿熙伸出手将我放平,仍然津津有味观看旧照片。
睡醒之后,房间剩我一个人,门外刻意压低的争执,其中一个是阿熙。
“好孩子,你就收下吧,是叔叔阿姨的一点心意,你不收下我们真的愧疚。”
阿熙推脱道:“阿姨,这个我不能收,您不用把我当做外人。”
“阿姨知道你能力出众会赚钱,八百万对你来说不算大钱,但你不收下,我们老两口很难做人。”
“您言重了,真的不用。”
两人你推我搡,没什么技巧,一个强塞,一个强拒,尽显客气之道。
看清她手里拿的是银行卡,我走到两人跟前,把卡夺过来,“给你就拿着,他们给你钱是因为把我卖给你了。”
看似薄薄的一张pvc材质卡片,其内蕴藏的价值不可估量,我把卡塞到阿熙手里,“八百万卖一个累赘,可真划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成功看见我妈脸色巨变,阿熙左右为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那样是哪样?”我突然间甩开她的手,明明没有力气争辩,却仍然歇斯底里地怒吼,“什么不是,你们都在骗我!”
阿熙一脸苦闷去捉我的手,我往旁边闪躲开,他不依不饶,顺势抓住我的胳膊。
“又要说我有病是不是?危害社会是不是?”
对爱人恶语相向是不是人类最讨厌的共同怪癖?
我奋力挣脱阿熙的手,他握得那样松,轻轻一挣就能摆脱,可我发泄似的抓住自己的胳膊去掰他的手。
刚起床穿得单薄,我下手极狠在胳膊上留下抓痕,那处很快红了,沁出触目惊心的血珠。
阿熙没办法,收回手背在身后,像个做了错事的学生,不知先看胳膊的伤势还是照顾我的情绪。
极力不清醒的状况下,我依靠肌肉记忆走回房间,关上门反锁,任凭他如何敲门叫我,或无奈,或怜惜,最后甚至是乞求。
“乖宝,把门打开好不好,我们有话说清楚。”
想听他说话,想离他近一些,所以瘫坐在地上,脑袋后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抬起手背用袖口去擦,袖子没有一处干的地方。
听不见我的回应,阿熙锲而不舍地敲门,指节扣在门板,响亮而短促。
被欺骗和抛弃的心理占据所有理智,我忘了问他连续不间歇敲半小时的门手疼不疼,我想应该是疼的吧。
敲不开的门就不要再敲了。
阿熙……
我好难受。
可不可以不要再敲了。
“抱歉,是我的错,别不理我。”
他重复这句话,声音逐渐低下去,大概最后也是累了,我听见窸窸窣窣布料摩擦门板,阿熙后背依靠着门与我背对背。
“别哭了。”
阿熙洞悉我的一举一动,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我。
他不让我哭,我却从中听出他的哽咽,他以前不在我的面前难过,这次连伪装都坚持不了多久,把无助平摊在我面前。
后来,夕阳透过窗子照射进屋内,光斑落在我的脚边,慢慢爬上来覆盖整个身体,将暗处最悲哀的蝼蚁暴露在阳光下,照得我无处遁形。
恍惚中我的身体逐渐透明,视线里的所有东西尽数被白光吞噬,变成模糊的虚无一片,家具和墙壁凭空消失。
圣光普照,天神逆光而来,祂手掌朝上邀请我。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如果是魔鬼也在所不惜。
他指引我打开窗户,一跃而下,坠落天堂或者地狱。
“来吧孩子,跟我走。”
脑海回荡的声音震耳欲聋,我看见伊甸园苹果树上最大最红的果实,攀附在树枝上的毒蛇不断引诱我走过去。
于冥茫的云烟中传来阿熙近乎绝望的呻吟,眼泪是最遥远的星光,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拨开门锁。
至此我真正迈入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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