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生的师傅道号敬英,与敬秋师出同门。也许是命运弄人,当年的敬英同样是个蹇人,敬秋因此机缘才习得一手精巧的针灸技艺,也是为了治疗她的腿伤。往事思悠悠,又将一年忌日了,敬英去得太早,死的时候,在观内的辈分还没排上,因此忌日并不隆重,简单cao持而已。敬秋按例在这天早课结束的时候唤来萍生,吩咐她组织几个小道上山扫墓,以便明日祭拜。又下雪了。近年关,观内的香客络绎渐繁,今日轮到境如值殿,少女断断续续敲了半时的罄,近晌午,灰蒙蒙的天明亮起来,与敬秋问安毕的鹤生照常来到此处供香。境如打着哈欠,片刻,忽又见萍生并着一位小道径直走来。她们手里一则拿着扫帚抹布,二则持着柴刀火折,来到鹤生面前,萍生道:“明日就是师傅的忌日了,你没忘吧。”鹤生缓缓落了香,如若未闻。她便啧啧摇着头继续说:“想想当年师傅多么疼爱你,可这些年你却不曾为师傅扫过墓,师傅在天之灵估计真要心寒死了。”境如明白了萍生的来意,上前道:“师姑疼爱小师姐,自然体谅小师姐旧疾难愈的苦处,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摘了。”萍生却不理她,只顾冲着鹤生不阴不阳地笑,“我们这会儿正打算上山扫墓,但其他人都有事务在身,缺个人手,鹤生,你意下如何?”“喂,你听不懂人话么?”萍生笑颜斜她,“你若说得是人话,师姐我自然能听懂。”境如闻言大怒,正要与她算账,鹤生一臂将她拦住。“我去。”她说。“可是小师姐、”鹤生侧首看向她,“无妨,我并非是泥塑的偶人。”今日一大早,文卿便下山买供物去了。浮玉县虽不如江南繁华,但到底是中原的地界,也算是应有尽有,文卿仔细买了一些供物,眼看天色尚早,便在县里各处逛了逛,随处又买了一些过冬所需的物什,或吃的或穿的,以及春节张贴的桃符楹联,想着既然是过年,少了这几件可是不成。闲处光阴易过,眼见这都晌午,文卿这才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回山里去。客堂是有厨房的,只是从未用过,因此没有烟火气,这趟回去,文卿便想自己虽然厨艺平平,但若能下碗面条,二人就着冬雪与火炉同桌同食,也是极惬意的。然而这厢文卿回到道观,却见客堂空空如也,一问境如方知原来鹤生被抓去山上扫墓了,“今日我值殿,脱不开身,宋姐姐,你且回去等着,想来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可你不是说那人极厌恶鹤生么?”“话是这么说,可是……”境如不是没想过找个小徒上山看看情况,可是这大冬天的,又有谁愿意受那个累。此计不成,她又问了几个熟识的师姐帮她顶上半天,想来是她先前太过偷懒,关键时刻竟无一人相助,如此这般,眼看着日头一点点溜走,便想应是快要回来了才是,因此也就罢了。文卿心思玲珑,一听便知境如应是有其难言之隐,也不好再说,毕竟她与鹤生非亲非故,愿意照拂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因此责怪。当下文卿应了境如的话,却转头便找了一位小道,以银钱买通使其带路,却没想到方才上山,就碰见萍生与一位小道迎面而来,不见鹤生的踪影。萍生看了眼文卿,只一笑便与她们擦肩而过。观内师傅小道凡辞世者,皆葬于后山。听闻那是一块风水宝地,走过去大约一刻钟,算不上太远,但是地势嶙峋,往年来时,因有境如在旁帮衬,鹤生尚且还能应付,可今日不同了。
光是上山就已教鹤生咬碎了牙根,下山时,膝盖更是不住打颤起来,疼痛非常。而脚下的怪石又生得如此刁钻,雪一下,表面异常光滑,手杖抵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打滑。不时,雪仍旧下个不住,鹤生的脸色却比这雪还白上几分,呼吸间,浓稠的白雾从她口中一股一股喷出,随着喘息,频率却还在加快。一声声喘息从咽喉里发出来,益发沉重,无论鹤生多么执拗的一个人,也是不得不停下缓一口气了。远远走在前面的萍生向后看她,停住脚步道:“时候不早了,师妹下午没事可以慢慢来,可师姐我下午还有其他事务,这厢先行离去,师妹不会怪罪师姐吧。”鹤生睇了她一眼,见她正等着自己的回答,方道:“你走吧。”正值青年的小道闻言与同伴对视了一眼,三两步便下了这个险坡,负刀回首,“好,师妹,我们道观见。”鹤生并未听清她们说的什么,片刻回过神来,眼前早已了无人迹。密密麻麻的树叶与灌木在她的眼前延展开去,白色压在枝头,泛着森森寒气。鹤生一重坡又一重坡艰难地往下走,却渐渐感到右小腿在极致的疼痛中失去了知觉。她的视线也摇晃了起来,白色刺眼的重影让她眼球胀疼起来。终于在行至半途的时候,她的脚下一个打滑,身体向前栽去。鹤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如此摔下山坡。滚下去时,她右腿的膝盖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疼极了。她想,这次摔下去,也许她的右腿就彻底废了。废了好,那样的话,就不必再留念想。念想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她的心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她闭上眼,迎接着什么。然而下一刻,她感到她的身体陡地摔进一个怀抱。“你还好么?”“鹤生?鹤生!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么?”宋文卿不断呼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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