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但这份美好全建基于妈的存在和努力。如果她不復存在,这份美好还会继续流传下去吗?若否,这份美好不就是虚假的幻象吗?换言之,我们全都被妈困禁在这虚假的美好幻象当中。抚心自问,我不想妈出院。我要光明正大地直斥爸的不是,骂他赌虫上脑,连累家庭;我恨不得拆穿姨的偽善面具:律己以宽,待人以严;我要捣破婆的心房,告诉她,你的宝贝儿子早已拋弃你,不要再惦记他。望望你一直忽视的女儿(妈),她才是每天照顾你、忍受你臭脾气、为你花心思的人;我要和妹妹一起商讨未来大计,那些妈一直反对我们付诸实行的大计……我歹毒吗?我自私吗?会比妈更自私吗?她以「维系家庭」的名义,强要一帮合不来的人日夕相对,硬要大家生吞一切怨懟。哪管你消化不良或是甚么的,总之,吞!我不明白,为何明明合不来,还要在一起?为了没能选择的血缘关係?那点血脉会比眾人的快乐和自由更重要?组织家庭、组织社会、组织族群,是为了方便人类沟通、交流,将人类文化推上更高更好的位置。现在妈却本末倒置,为了组织家庭,硬要所有人留在不好的境地里原地踏步。我愿意顾及妈的感受,并非因为我爱她,而是因为我可怜她。她是表现奴性的极致。奴性入骨入骨髓入基因,为活而活,为行传统而行传统,为组织家庭而组织家庭。她没有错,她只是盲目跟着社会的步伐前进而已,没有思考过那是否适合她。严格而言,妈是一个受害者。和大部份人一样,她自以为正在活出只属于自己的生命,却浑然不察那套被植根脑袋的思考模式。千回百转,最终仍然盲目地将毕生奉献予族群……「我觉得……」今天,妈的话变得断断续续:「自己……」大家都屏息静气,深怕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自己是……一隻蚂蚁……」她的声音轻如柔丝,但我知道大家都听得很清楚。死寂。出乎我意料,她竟讲出人生中最清楚的一句话,不论是肉体还是心灵上。每次望着妈,心中都起了不能言喻的感觉。我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一隻蚂蚁的身影。她根本就是一隻蚂蚁。一隻蚂蚁在做菜煮饭、洗衣拖地、烫衫抹窗……牠看来和蔼可亲,不具侵略性,却偏偏是把我的个人意志摧毁得最严重的傢伙。
久而久之,我每次一见到她,便会掉头走。(05)某高级私房菜馆,跟客人开会的场地。平日女上司外出开会应酬,喜欢带老练的乙先生或戊小姐同行。但今次却挑了我一起去。开席前,客人和女上司有说有笑,气氛轻松。拿出合约,以间聊方式讨论细节时,客人和女上司同样笑容满面。上菜时,客人喜上眉梢,难掩兴奋,女上司却僵住了。我,毫无掩饰,尖叫出来,从餐椅弹起,连退数步,直至碰到活动趟墙板。客人瞟向我,邪笑道:「第一次食蚁宴,感到呕心是正常不过的事。」见惯风浪,没有丝毫不悦。我立在原地不动,震颤不已。女上司收拾心情,首次对我露出和顏悦色的笑容:「来试试,试过就知道是好东西。」她向我招手,示意我回到餐桌旁。「我起初也是抗拒得很,但放胆一试后,却发现这是人间美食,欲罢不能!」女上司的口吻像妈,像那隻扮人的蚁。天旋地转,眼前画面扭作一团。我身处蚁巢当中,面前有两隻人高的巨蚁,一雌一雄。两对大眼齐齐扫视我全身上下,逼人目光快要挤爆我心脏。恐惧掏空了我,脑海里空盪盪的。牠们的花言巧语一再回绕,从脑袋深渊引出可怕的蚁群。大咬大啃,蚕食我的心智,留下牠们的意志。我没作声,任由体内蚁群放肆地吃喝玩乐、组织家庭、创建社会、发展文化。牠们驱使我乖乖回到座位,一口气灌下半碗白蚁汤。好吃吗?好吃。「你有看《天与地》吗?」雄蚁吃了一口红蚁炒蛋。「有。意识挺大胆的!人吃人!」雌蚁满口黑蚁残肢。「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朋友,大部份人的答案和你的一样。但在我看来,『人吃人』情节根本算不上甚么一回事。」雄蚁摆出权威口吻,在雌蚁面前大发伟论:「『人吃人』每天不断上演。在生活里的各个层面、以多种方式活现眼前。不一定是吃人『肉』才算得上吃人,食人『心志』也是吃人的其中一种方式。」说得口乾,雄蚁呷了一口黄蚁甜汤。「绝境下,三位男主角吃了重伤好友,维持生命。获救后,男主角们因为好友的死而性情大变,走上歪路,毁掉人生。简言之,好友失去了生命(身体),精神却长存于男主角们心里;男主角们的身体虽继续活着,心志却被罪疚感反噬,没能以他们本身的真实性情活下去……世事无绝对,大都是观点与角度造出来的假象。我与你,少数与多数,个人与世界,哪能分得清清楚楚?」「这么推想下去,到底是谁吃掉谁?谁被谁吃掉?那真难懂!」不着痕跡的一句讚美,雌蚁注定能够吃掉雄蚁。好不容易,饭局完结,合约签妥,我和女上司恭送客人上坐驾。车影远去,女上司和我漫步大街上。「别怪我没事先通知你。」女上司从手袋掏出一包酸甜小零食,大方地分了三粒给我:「乙先生吃了一餐,戊小姐吃了一餐,你吃了一餐,我吃了三餐。」我先放了一粒入口。不甜,很酸,酸度足以将蚁群和我一併溶掉。「总有一天,我会习惯。」女上司也吃了一粒,企图将她自己溶掉:「我是这样告诉自己。」「只要习惯了,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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