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有劳了。”若不是杨戬第一时间加强了道场用于隐匿气息的法阵,深夜出现的太阳之息,落在某些神仙眼里怕不是如煌煌明火般醒目。杨戬摇了摇头,“帝君不过一时气息不稳,若非我就在附近,也未必能够察觉。”他多此一举,只不过是担心境界、气息不稳的时间拖久,即使是在他的道场,亦可能被有心人发现。东华也不纠结这个话题,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面对一切困境的准备。天道所下的暗手太早,早到只要他仍修帝王道一天,便永远都不可能成圣。而从他为了保下太一而将其他妖族当作弃子的那一刻起,他也没有资格再去做这个妖皇了。天道以“东华紫府少阳帝君”的尊位帮他稳住了道基,不过是希望这条路上永远有他这么一个不可能成功的失败者,从而令其他人也失去以帝王道成圣的可能。可是啊……从洪荒伊始,他和太一又哪一次完全如了天道的愿呢?圣人之下无敌的准圣修为,便是不要了又怎么样?东华起身,一个小巧的铃铛在他的袖袍下若隐若现。杨戬观察着他的神色,暗暗舒了一口气。“夜色已深,还请帝君早些休息吧,杨戬就不打扰了。”“是我多有叨扰。”※※※在蜀地盘桓了几日,东华便辞别杨戬,继续往西而去。他虽对这位清源妙道真君有所希冀,但人心易变,事关妖族阖族存亡之大事,他又怎么敢如此轻易地交托出去?东华回想着临行前少年真君仿佛始终不曾变过的清亮眸光。但是,也或许,“信任”二字总是来得那么不需要缘由吧。“拾兰,我们去昆仑。”广袖轻拂,两道身影已化光纵云而去,将脚下的万里山川均抛掷于身后。昆仑古时为帝之下都,又兼有三清之玉清元始天尊立阐教于此,因此一向被视作万山之祖、神山祖庭。然自昊天玉帝证道飞升以来,因其不喜仙神与凡间互通,昆仑天帝下都的作用,便日渐荒废了。如今阐教又宣布封山不出,是以除了对此一无所知,仍满怀虔诚之心想要求仙问道的凡人外,已甚少有修者再来造访昆仑。东华帝君到了昆仑山范围内,见着凡人肉眼不可见的偌大结界擎天立地而起,轻笑一声,却没有闯入,而是绕过它,继续往西。而结界内,有须发皆白的老者睁开了双眼,复又阖目,未置一词。大地西极,崦嵫山上,丹木茂盛。尚不待东华和拾兰踏足其上,已有青鸟清呖一声,化为人形,立于其身前。赤发黑眸的青衣女子神色冷峻,语气生硬:“不知帝君来此,有何贵干?”东华知晓青鸟性情如此,并未觉得冒犯,可第一次见到她的拾兰却不这么想。她上前一步,拦在女子和帝君之间,偏偏头认真打量着女子,露出状似无害的笑容。
“你就是清源说的大鵹姐姐?”“清源?你……”大鵹脸色微变,低头看着拾兰,似想说些什么,却又意识到不对,只能尽力露出一个虽仍有些僵硬,却也尚算温柔的笑容。“他一个人在外面,可还好?”“嗯——让我想一想……”“拾兰。”东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对于小姑娘一碰到跟他相关的事就炸毛的性格着实有些无奈。大鵹却不觉得有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欠身。“帝君来意我已知晓,只是陛下闭关已久,是否愿意相见帝君,恕鵹不敢妄言。”“无妨,请大鵹姑娘带路吧。”大鵹面色沉凝,重又化为赤首黑目的禽鸟,扭头望了东华帝君一眼,便穿破云层向上飞去。倏尔,三者已到了崦嵫山顶的一处石窟外。有同样赤首黑目的禽鸟迎上来,与大鵹交颈相对,而后一道化为人形。“陛下就在里面。”大鵹向帝君敛衽作礼,而她身侧看上去年岁比她稍小些的女子也匆忙跟着行礼。拾兰询问地看了帝君一眼,默默地跟着大鵹二鸟退了出去。东华扬手在石窟外布下一道结界,尔后静静地负手立于石窟前,无声等待。良久,其内才传出一道沙哑却仍不失威严的声音。“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你竟会来找我。”“世事无常,谁又能够料到一切?”“这句话,竟会从你口中说出……”东华眉目平静,并不觉得有什么。于是一声叹息自石窟深处传来,层层闭合的石门轰然洞开,露出其内华美的宫室。而在宫室主殿中,巍然卧伏于榻上的,却是一尊豹尾虎齿的怪神。“我神体受创,本源之气被封。无论你想做什么,恐怕我都无能为力。”西王母甩动尾巴,在半空中打了个响鞭。一个被人窃夺神权尊位,只能维持原形而不得变化;一个本体被毁,套着东华至真之气捏出的壳子而再不复金乌原形……也不知该不该说他们两个同病相怜。“我此来,只是想问一个问题。”东华不为所动。天生地养的上古神只,若当真会束手受戮,那才是个笑话。禹传位于启,使人皇之位由民心所向变为家天下。然成汤终取夏桀而代之,便是昊天玉帝降旱于天下以罪,亦迫于其以身为祭,不得不退让、放弃,以免神道失去根基。这其中,若无出自西昆仑的指点,又怎么解释夏殷交战中出现的疑似火神祝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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