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姐待这个孩子啊,可谓是如珠似宝,片刻都不愿意离手。因为她觉得,是这个孩子在她身处险境时护住了她,一出生,又带来了丈夫归来、贼人伏诛的好消息。而江还儿也自幼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学什么都一点即通,仿佛天上仙童一不小心落下人间来。等到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已是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譬如芝兰玉树,卓尔不群。只是,自殷小姐一日带着江还儿同去金山寺礼佛,陈家便多了一个苦恼。那金山寺的法明长老,是一位道德高僧。但当他与尚不及弱冠的江还儿谈论了几句佛法以后,却惊为天人,连连称赞江还儿是天生的佛心,与佛有缘。江还儿也因此表露出了他对佛法的兴趣,时常前去金山寺,与法明长老对坐论经。这本没有什么。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有一日江还儿会因为与法明长老的这段往来,突然在家中谈及出家修行一事。当即,殷小姐就惊得花容都失了色,连陈萼陈州主也有些惊怒。一个是心肝宝贝儿,怎么能离母远人间;一个是望子成龙父,盼吾麒麟儿,学成上金殿。哪一个,会舍得江还儿去做那六根清净的和尚呢?也是恰逢陈光蕊因官绩斐然,又有岳父殷开山在朝中运作,得太宗皇帝升任学士之职,命他随朝理政。殷小姐就连忙催促家人抓紧时间收拾行囊,一家人马上回转长安。只希望离了金山寺法明长老,自己的心肝儿便不会生出这样“可怕”的想法。而江还儿本就是孝子,自是从父母的反应中明白了他们的不喜。是以回到长安后,便也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可是,大抵是因为天子脚下,名僧众多。自江还儿到长安后,陈府门前今日有这僧上门来,想要收江还儿为徒;明日便是对家的寺院,殷切切地来敲门,要以主持之位相待。闹得陈学士门前僧侣徘徊,几乎都变成了长安城的一景。而陈祎陈家公子则是被他母亲的眼泪锻炼出了惊人的反应,只求三句话拒绝一个和尚,半刻钟从和尚群中脱身开来。今日之事,也不过是长安城中见多识广的百姓们,好心帮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的陈家公子,摆脱一个见惯了的麻烦罢了。如此这般,观音心中对佛子的情况也有了数。他携着惠岸消失在茶馆,只留下空荡荡的两只茶碗,令旁边的茶客和小二都耸然一惊。话分两头,且说这陈祎匆匆摆脱了街上拦住他的两个和尚,回到家中。果然一进得门来,就见到了守在门后的母亲。“我儿,听说今日又有那无礼的和尚拦住了你?”话语虽硬气,但眼眶却是微微泛红。陈祎暗道不妙,连忙一把扶住了母亲。“母亲,儿子自会承欢膝下,您莫要忧心。”
陈祎一路小声哄着母亲回了房内,见她不再有垂泪之相,方才安心地回到了自己屋中。“少爷,夫人也是挂念于你。”小厮陈福见自家少爷眉间有一抹轻愁,连忙为他倒上了茶水,轻声宽慰道。陈祎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却没有接话。母亲一向看重他,不舍得他离家。他自是体谅母亲的情绪,按部就班地学习着四书五经,自愿疏远了那些长老、师傅,也不再表露出任何向往佛门的心思。然而今日在街上见到的这两位师傅,却让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熟悉感。虽然在街上他不曾有任何失态,但胸口剧烈起来的心跳却让陈祎隐隐察觉到,或许会有什么变故要在家中发生。哪怕于自己而言可能是得偿所愿,却会令母亲伤心落泪。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下人他想一个人静静,陈福便知机地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只留下陈祎一个人在屋中。陈祎随手从书柜抽出了一本书,翻开一看,却是一本《增一阿含》。小乘佛教的典籍他早已熟读千遍、了然于心,而母亲哪怕特别抗拒他同那些僧侣们接触,却也不曾拘着他,不让他读佛教经典。母亲并不讨厌他研佛,只是好像怕极了他会被哪个和尚说动,要舍了这三千烦恼丝,皈依佛门。他再三向母亲保证,却安抚不了她的情绪。然而母亲不反对他读这些佛法典籍,甚至主动帮他搜罗了不少,这一行为却与她的恐惧似乎有些矛盾。陈祎总觉得,母亲那强烈的担忧惊惧中应该还隐藏着什么别的原因,却怎么都捉摸不透,只能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态度去给母亲带来安全感。是夜,陈萼屋内。原本正酣然入睡的陈大学士突然被自家夫人推醒,一抬眼,就看到了夫人泪流满面的模样。陈夫人自少女时嫁与陈萼,除了最为惊乱的三个月,一直都被金尊玉贵地养着。直到此时,本该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纪,但却仍有几分少女才有的秀丽姝色。陈大学士与夫人一向感情甚笃,骤然见了夫人月色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惊愕之余,也有几分热意。“我的阿娇,这是怎么了?”“老爷,若是有人定要带我们的江还儿走,那该如何是好啊?”陈夫人想起今夜梦中所见到的景象,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你啊,还想着今天那两个和尚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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