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蝎子精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茶尽水凉,旁边的小妖看着蝎子精的脸色,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来添些茶水。于是唐僧也只能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盏放下,似是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方才开口。“施主为何叹气?”“长老可愿原谅我昨日的一念之差?”蝎子精眼神似水波般盈盈望向唐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昨日只是因为对长老一见钟情,一时头脑发热,方才做下了这等莽撞无礼之事。”“施主既已赔罪,此事便过去了。”“当真?”“当真。”唐僧沉声道,声音中并无半分勉强。“既如此,长老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蝎子精将上身倾向唐僧的方向,语速加快,似是唯恐唐僧拒绝。“长老也说‘情之一字难测’,可见长老绝非不懂情之人。我心许君,虽然现下君心不似我,但不试一试,又怎知未来会如何?”她一字一顿地道:“长老于河中见溺者,救得一个,便不愿意再救第二个了吗?”西梁女王是你要解救的芸芸众生,那么我难道就不是了吗?唐僧心下叹息,亦有几分庆幸。这妖怪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那日在西梁王宫之中,他与女王同游御花园时,她也在不知何处暗中窥伺。所幸过去那么些年,这妖怪都不曾想过要对西梁国下手。也所幸今番他遇到了这妖怪,能替女王除去卧榻之侧存在的危险。他默诵佛号,为自己在这一刻生出的杀心,面上却露出了悲悯的笑容。这笑,倒是像极了当日曾出现在他面前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施主,贫僧自渡不能,恐还需施主自救。”若能自渡,他此时就不会身陷囹圄、失去自由。唐僧用温柔中带着些许惋惜的眼神看向蝎子精,而蝎子精也听出了唐僧话中潜藏的意思。她想说些什么,却见唐僧起身,僧衣如雪,长身玉立,却仍是极尽温柔的模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还请施主莫要自误。”蝎子精突然眼眶有些发热。“你懂什么!”
她语带哽咽,这次不是演戏,而是真情流露。洞穴中的小妖怪们都知机地退了下去,唯独唐僧停下了脚步,叹息一声,似乎终是有些不忍。于是对上了唐僧回望的眼神的蝎子精心中骤然升起了一股倾诉欲。也曾在雷音寺听佛谈经,然而一着不慎蛰了佛祖一下,便只得狼狈逃离灵山,在这琵琶洞中栖居下来。可说到底,是如来推她在先,在此之前,她又何曾生出过伤人之意?以蝎尾蜇伤如来,于蝎子精而言,这固然是足以令她称道许久的战绩。但独自一蝎时,又是否会后悔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听蝎子精将前尘尽数讲来,唐僧放下心来之余,亦不免为蝎子精感到几分可惜。“施主,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你既生于灵山,长于雷音,为何拘泥于自身本相,不求超脱?”听佛讲经如许多年,也算是修行有成。可为何遇事之时,第一反应却仍与她那些生于草芥的同族无异?“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凡所有相……”蝎子精蓦地一震,原本笼罩在眼前的迷雾好像骤然间散了开去。“长老,你为什么来得那么迟呢?”听得唐僧一语,蝎子精才恍然醒悟,自己这么些年,竟是钻了牛角尖。她只道既然灵山容不得她,那她便也不要再在乎灵山了。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天下之大又何处没有容身之所?可是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原来是她自己从心底就不曾将自己当做灵山大雷音寺中的一员。莫说是一心修佛了,她甚至都没有把自己当做妖修。在她潜意识里,她还觉得自己只是一只蝎子,而不是已经踏上追求大道之途的修者。以手掩面,狼狈地离开,蝎子精暂时无法再面对一个一语点醒她的凡人。纵使唐僧是佛子转世,但他现在也确实只是一个凡人啊。连一个凡人都看得比她透彻,自己这么些年可真的是……见蝎子精离去,唐僧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大徒弟交给他的猴毛,低声叫了一遍自家徒弟的名字。“悟空。”“师父,您没事吧?”孙悟空一个闪身出现在了唐僧面前,区区石块自然挡不住他潜进洞府的脚步。他拎着金箍棒,警惕地张望四周,唯恐那妖怪正准备吃了他师父,却发现此时唐僧竟是一个人呆在这间石室内。“我没事。”唐僧挽住孙悟空的手,将蝎子精的来历尽数说与悟空听。“她本性未脱,想来但凡蝎子的天敌俱都是她的克星。不过……”“不过什么?”“悟空,这天上地下,可有能够管束妖怪之人?”“师父为何这么问?”“她对为师……”唐僧虽然是无奈之下出此计策,但见后来蝎子精真情流露,到底有三分不忍。“为师想着,若有这样的人物,便应将她交予此人。若她这些年有作奸犯科之事,自当严惩。若没有,我等也不该随意打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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