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不带任何意味地笑了笑,睁开她那双无神的双眼,坐起身来,不语。正是因为心有挂念,方才想要寻死。她的亲生儿子是紫微星君下凡,如今高坐九重,尊贵无匹,其实并不需要知道他有一个被陷害,被打入冷宫,尔后流落民间受尽苦楚的母亲;而她的义子心性善良却又家境贫寒,过得本就艰难,也不应该再让自己这样一个废人拖累于他。既然她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来说都是负累,那么又为什么要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而不干干脆脆地了此残生?这个念头,李妃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多遍。今日家中无粮食为继,仲华为了她出门讨要饭食,她一个人枯坐寒窑,无意中翻出了当年自宫中仓促逃离时带出来的一样东西——那是除了可以证明她身份的金丸、罗帕外,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揣进怀中的那一根官家说她诞下妖魔鬼怪、扰乱宫廷,下旨赐死她时一并赐下的白绫——时,突然感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天意。兴许,她当初将它带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吧。圣上金口玉言,她有赖朝中诸臣逃过一劫,但终归还是要死的。于是摸索着翻出了家中唯一一张破板凳,那还是仲华为了她不至于无处安坐方才自己想办法寻了木料打出来的,找了个地方系上白绫,打算了却此生。却不曾想,多少年没有外人拜访的破瓦寒窑之中,竟然会突然来了几个借宿的客人。不过李妃到底曾经长久地生活在宫廷之中,做过皇帝的妃子,既然被人救了下来,也不想再做些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姿态。她又坐了一会儿,缓过劲来,便想站起身,招待前来借宿的客人。毕竟求死未成,可不好再吓着仲华吾儿。“娘——”只可惜今日里老天总是不遂人愿,原本出外讨食的范仲华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他想着孤身一人留在家中的母亲,不由得有些后悔和担忧,于是连忙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回家,然后就发现家门口竟然停着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车。不知道能够拥有这样一架马车的人家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那个破寒窑的门口,范仲华又将步子迈得大了些,冲进家中,生怕双目不明的母亲会被陌生人冲撞。而一进家门,看到矮梁上悬着的白绫,狼狈跌坐在地上的母亲,范仲华如何不吓得魂飞魄散?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先小心地将用两口虽然有些破损但被洗得颇为干净的大碗相对盖住的饭食稳稳地放到了一侧的桌子上,才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扶住母亲。见自己寻死之事怕是瞒不过去了,李妃借着范仲华的力道起身,先开口替刘秋枫他们解释道:“娘一时想不开,多亏了这位小郎君相救。儿啊,快替娘谢谢他。”范仲华见母亲确实没有什么大碍,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心中迫切地想知道母亲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自寻短见,但听了李妃的话,也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到三位客人身上。这一打量,才发现两大一小三位访客均身着锦衣华服,一身的气度风华,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他家这破瓦寒窑中的模样。
不过,无论他们因何而来,能够救下他的母亲,而不至于使他回到家中见到母亲冰冷的尸体,范仲华都是感激的。于是一揖到底,“谢过郎君救命之恩。还有这两位……”“我等不过是错过宿头,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一宿。多亏了秋枫机敏,救下你母亲,你要谢便谢他好了。”于是范仲华冲刘秋枫大礼再拜,而刘秋枫则是窘迫地不断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两人一个执意要谢,一个尴尬推拒,都是知礼的读书人,互相看了看,倒是舒展了眉眼,哑然失笑,不再讲究那些虚礼。“家中空空,无从招待,委屈几位贵客。”“无妨,我等自会安置,郎君当以令慈为重。”于是范仲华歉意地看了刘秋枫一眼,到底还是挂心着母亲,便只得让他们自便。自己拎起跌在地上的板凳,找来抹布擦了擦,放到桌旁,而后掺着李妃在桌前坐了下来。“阿娘,先吃饭吧。”他将盖在上面的大碗掀开,又从一旁抽出一双干净的木筷,将覆在饭上的菜夹到另一口碗中。而后将筷子放到李妃手里,牵着她的手让她确认了两口碗的位置,这才在另一边的草垛上坐下,摸了一把之前一路小跑过来,后来又被吓了一跳惊出来的冷汗。李妃摸索着用筷子探了探两口碗中饭菜的分量,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吃了起来。于是屋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这样的气氛令刘秋枫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只以眼神请示了东华和通天后,蹑手蹑脚地出门几趟,自马车上搬下了原本收在柜中以备不时之需的坐垫、干粮,在屋内拾掇出一个落脚的地方,方才请东华和通天两人坐下。“秋儿,你驾了一天的马车也累了,早些休息吧。”东华招呼着准备在旁边学着范仲华的样子凑合着休息一夜的刘秋枫来他自己铺好的铺盖上,他们两个不需要休息的人,倒是真的不用为了伪装而委屈一个小孩子。刘秋枫看着东华的眼神,知道这位先生虽然看上去温和,但一旦他做了决定,轻易便不会改变。于是也不多说些什么,乖乖到东华身侧坐下,尽量缩小自己所占的位置,好让两位先生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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