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青先生今晨就起得很早,今晚不知道能不能休息好。还有……刘秋枫看了不远处借着月光看着那位老人家细嚼慢咽地吃饭的范仲华一眼,他本以为他会着急地关心他母亲为什么会寻短见,而他一开始也觉得那位老人家一定会问一声她的儿子有没有吃过晚饭,却没有想到,这对母子之间会是这样的相处氛围。“不懂是吗?”东华低声问他。刘秋枫点了点头,他确实不明白。“你可以多看一看,多听一听。”这世上,有人已经拥有了很多,却还是贪恋着更多他本不该拥有的东西;而有些人,仅有手中那么一丁点的幸福,就能够安之若素、倍加珍惜。“儿啊,我吃饱了。”因为目不能视的关系,李妃吃得格外慢。但她吃得很小心也很仔细,一粒米、一点菜都不曾掉落在桌板上,也不曾像一些盲人那样,将自己吃得格外狼狈。听了东华的话偷偷观察着他们的刘秋枫本不会觉得不对,因为在他家中,哪怕是最坐不住的哥哥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然父亲定要恼火起来,请家法教训他一顿。但是一路行来,尽管两位尚先生都带着他安顿在当地最好的客栈,但刘秋枫还是见识到了更多的、形形色色的路人。他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吃饭都是这样细嚼慢咽的模样的。对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碌碌无为的奔忙,为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钱粮,却会连坐下来慢慢吃口饭的功夫都不愿意浪费。或许是因为老人家眼睛不行,怕弄脏了衣物、浪费粮食,所以才吃得那么小心?刘秋枫给她找了一个借口,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然后他看到,不过只吃了小半碗粗粮,菜更是大半没动,这位老妇人便已经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娘,田员外心善,我在他家中已经用过晚饭了,您不必挂心着儿子。”范仲华父母在世时,家中境况不差,他也曾在私塾中念过书,知晓什么是礼义廉耻。是以即使因为要供着母亲的药物不断,单靠他平日里为人抄书写信难以为继,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他也没有想过去白拿别人家的吃食,而是求了不远处镇上做药材生意的田员外,为田家干了一日的杂活,方才换来了这一碗的饭菜。他知道即便是为了母亲,自己也不能倒下,所以也不敢真的硬扛着不吃饭。和田员外商量好的每日的酬劳本就是一个馒头,一碗当日田家的饭菜。馒头虽然难以下咽,但胜在顶饿,田家也给的良心。将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再就着凉水,早、晚两餐饭便也解决了。而给母亲留的饭菜虽然是田家的剩饭剩菜,但到底是给正经主子吃的,即使没有荤腥,菜里浇点肉汤田家倒也不会吝啬,多少也能给母亲补补身体。
他本就是临时去帮田家做工,要不是田员外知道他家中境况,也不会开出这么宽大的条件。范仲华对此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唯独不能将个中细节透露给母亲,免得母亲又心上忧愁。“你吃。”李妃一撂筷子,摆明了她的态度。范仲华无奈地到桌边蹲下,拍着母亲的手。“娘,您多少再吃一些。”他看了一眼似乎已经休息了的东华三人,压低声音劝道:“今日娘行此短见,又食不下咽,可是孩儿不孝,才致娘这般苦楚?”李妃听到范仲华的提问,知晓自己这个义子怕是会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但是,她身上那个天大的秘密又如何能够轻易说出口?不是不信任仲华,只是秦家势大,一个不小心,便是杀身之祸。为了保住她和她的孩子,已经有好多忠义之士为他们而死了,她难道忍心将仲华也拖入这样的漩涡中吗?于是李妃只能重新拿起筷子,默默地继续吃了起来,用态度表明一切不是范仲华的错,但她想要寻死的原因,却不能说。范仲华看着无声且无味地咀嚼着饭菜的母亲,到底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他救回来的义母身上有秘密,但是二十余年互相扶持,她早就已经同他的亲生母亲没有任何分别。不是没有人劝他不要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妇人耽误了自己,但是救了便是救了,在他失去父母又被族中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抢夺走全部家产,赶出家中,只留了这么一间破窑给他安身的时候,是晕倒在屋外的义母给了他精神的支撑。那么他又怎么忍心让母亲继续飘零在外、孤苦无依?于是范仲华只是沉默地守着母亲用完了晚餐,而后收拾了一番,扶着母亲到后面唯一的一张床榻上歇下。“秘密之所以变成秘密,就是因为轻易不会向他人说出口。”纵使刘秋枫于今上的生母有救命之恩,但只要狸猫换太子的秘密一日不揭开,这份恩情便不能给他带来东华想要的东西。“所以,我请清源显圣,给这位李妃托一个梦。”说起来,这样的活倒是慈航做起来会更合适一些,只可惜东华暂时还不想放他出来,便只能让清源能者多劳。反正川蜀之民祭祀神明的时候,什么愿望都敢向清源求,那么他来多管一管这样的闲事,也未尝不可。——想到当初在灌江口的神庙中看到的各种求子、求姻缘,求收成大丰,求家宅安宁,甚至还有求家中老母鸡能够每日多下几个蛋的祈愿,东华有些想笑,却又莫名觉得这一切还是挺符合清源的画风的。不是后来玄门中人印象中的那个“似道非道,似俗非俗,带扇云冠,道服丝绦”的清源妙道真君,而是八岁以前跟着他父亲还有叔父跑前跑后,家长里短什么都管的蜀山氏小公子。
第一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