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法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面前这样令他觉得诧异的存在。若说面前之人是人族修士,他身上阳气全无,显然不该再存在于人间。然若说他是鬼修……法海接受的传承里所说的含冤或暴死,死后羁縻的厉鬼,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见过。而哪怕是神志清醒的鬼怪,至少在他所认知里,也不该这样阴气浅薄到几乎不可见。他有一双神通眼,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本源之气,所以法海能够看破珍娘、扑天鹰的敛息之术,轻易看出他们身上的妖气。所以他更不明白,阳气全无,阴气几近于无的城隍,到底是依仗什么而在人世立足的。他志在降妖除魔,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自然都在法海意欲为人间除去的“害”之范围内,但眼前之人,真的能算鬼怪吗?“吾乃杭州城隍。”城隍虽不满法海举动,但阻止及时,如今事态并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倒也没有怒形于色,而是平静地解答了法海的疑惑。“您是……刘英国公?”凡城隍者,必经民心所向的朝廷册封,再得地府应允,方才能拿到由天条借天地之力形成的、代表一方权柄的城隍印。是以作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的许宣自然知晓他们所在的这方土地的城隍究竟是谁。说来这位刘英国公也堪称仁宗朝时的传奇人物。他本是官宦公子,因少时身犯宋律,虽于当朝皇太后有救命之恩,得认义子,仁宗皇帝更亲口允诺他法外开恩,却仍甘愿依律徙边关以赎己罪。因着这一段旧事,他与当时尚还只是开封府尹,亲自判了他流刑,其后平步青云,被世人称作“包青天”的包公结为忘年之交。包公对外从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两人一在朝中,一在边关,却不曾断了联系,而是常有书信来往。包公待他如自家子侄,而刘英国公每每提及包公,也都尊称一声“老师”。彼时夏贼自立,朝中文武就是战是和一事争论不休。虽仁宗皇帝力排众议,出兵伐夏,但军备废弛,武将又受制于文官统帅,往往错失战机。直至康定元年,金明寨一役,身在军中的刘英国公机缘巧合下识破了夏贼的诈降之计。又临阵而先,配合延州军大破夏军,给疲乏已久的宋军带来了难得的胜利。朝中的风声有所改变,而常年经略西北边防的武将们也突然意识到了刘英国公身份的妙处。
他外祖是当朝宰相,父亲是正儿八经科举晋身的文官,自己又与当时已经是御史中丞,在文官中素有声名的包希仁有半师之谊。这个本该根正苗红的未来文官,偏偏又有着太后义子、官家义弟这样近似于勋贵的身份。加之阴差阳错来了边关,还因战功加官进爵,扒拉一下,未必不能拉拢到武将这边。不说别的,单就他在边关冒头后,于后勤物资一事上,上有当朝宰执直白撑腰,下有一向主张不分文武之异以用人的包希仁使力,后宫中还有太后放出话来。冲着这大批大批送到边关,原本不知需要他们上书多少遍,还要被克扣削减的粮草军械,武将们便是白送他功劳也愿意,更何况还是有真才实学,可以寄予厚望的可塑之才。[1]《国语·周语下》曰:“夫宫,音之主也, 番外·金蝉而刘英国公最后也不曾辜负武将们的期待。他不但于战场上表现出过人的英勇和用兵如神,几场战役下来,飞快地成长,更是以自身与太后、皇帝及朝中文臣的关系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朝堂大势。边疆大胜,本就让朝中主战派隐隐站了上风。王相劝不动外孙由武转文,女儿在女婿那儿受了委屈后,更是坚定地支持外孙的一切任性。他心中对女儿有所亏欠,拗不过儿孙,也只好尽量不着痕迹地改变自己的立场,“背叛”文官阵营。再加上仁宗皇帝尝到了几场胜利带来的威望与甜头,对太宗皇帝定下的“兴文教,抑武事”之国策态度暧昧了起来,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终于有所改变。终刘英国公一生,虽不曾长驻边关,但却深刻地影响了大宋与西夏之间的局势,更影响了宋朝武将的地位。当世之人并不知道,在另一段历史中,宋军曾多次败于西夏,最终不得不承认西夏立国;而在此期间更是被辽朝乘隙而入,被迫增岁币予辽。他们也不会想到,若不是自仁宗朝后,大宋武将地位得到提升,军中不再以文官钳制武将,更有许多精通兵法、胸有韬略之人不再执着于文官这条青云路,而是选择投身军中,十余年前,或许他们也会经历难以想象的战乱,亲眼目睹大宋国土不断沦陷,朝廷南渡,升杭州为临安府,在无数人心中刻下永远不能忘怀的靖康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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