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繁荣安定的杭州城不曾经历过这些苦难和悲痛。当然,这也并不影响许宣对于刘英国公的崇敬。和尚是方外之人,但法海却也真实地活在大宋的国土上。他倒不至于闭耳塞听到连本朝历史上的知名人物都不曾耳闻的地步,毕竟他有一座寺院要管,身为金山寺方丈,和当地权贵官员打交道,有时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但是,这却无法解答他心中的疑问。一个死去不过百年的凡人,哪怕他身前有不凡功业,得朝廷册封城隍,但又有什么机缘能够成就神圣?菩萨曾在梦中告诉他,一生降妖除魔是大誓愿,他以此度无边众生,便须应势而行,检束身心,刻苦精勤,方有得成金身之日。此道唯一,道途艰苦,他得菩萨教诲,自然铭记于心,日夜不敢忘。然而眼前,却有一个生生的实例,证明这世间尚有别的法门可以得窥大道。法海的心中升起了一瞬的动摇,有那么几息,他的脑海中掠过了几个妖孽死在他杵下前凄厉恶毒的诅咒。不……法海默念经文,暗暗忏悔自己的不诚。佛法精妙,菩萨慈悲,他怎可心生怀疑,堕入邪道?刘秋枫略一颔首,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后他看向法海,多年来沙场磨砺、官场浮沉、身居高位,刘秋枫的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知禅师因何在杭州城内大动干戈?”杭州地脉关系重大,刘秋枫自不会主动提起。但依照天规戒律,光是法海在凡人聚居之处与人斗法,便足以刘秋枫以城隍的身份问罪于他。“妖物作祟,老衲自当除之。”重新坚定了自己信念的法海沉声道,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若他当真心底毫无动摇,此时也便可以不回答刘秋枫的问话。“几位道友入杭州城以来,安分守己,并不曾有违律之举,却不知禅师所言‘作祟’一语,因何而来?”“这——”法海一时语塞。在他看来,妖怪接近凡人,就是图谋不轨。他既有意斩妖除魔,总不能每次都等到凡人受到伤害以后方才出手吧?“这几个妖怪挟持凡人,更有吃人之心,国公为何替他们说话?”人有什么好吃的?扑天鹰翻了个白眼。不过,不待他将这等骇人之语说出口,有一个人出乎意料地先站出来反驳了法海。“我不信白姑娘和殷哥儿会有害我之意,此事恐是一场误会。”许宣面上镇定,但心下也不是没有过一时慌乱的。不论是白姑娘和杨殷表现出的不凡,还是身为杭州城隍的刘英国公话中的默认,都向许宣直白地揭露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心生钦慕的白姑娘和在他看来已经与他熟识的殷哥儿确实都是这位禅师口中所说的妖怪。
而如此一来,过往白姑娘身上那些如果作为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会让人觉得奇怪,但却被他们强行理解为家资巨富和孤女寡居所带来的不同的异样,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然而,妖怪或许非人,但那么长时间接触下来,许宣却能够相信,妖怪其实同人应当并无什么不同。妖有殊异之能,但如禅师之辈,同样也有有别于常人的本事。是以既然有言“日久见人心”,那么妖怪也当是如此。许宣从未感觉到过白姑娘或是殷哥儿有害他之心。甚至白姑娘对他多有包容,而殷哥儿虽然偶尔会捉弄他,但那更多的却是一种亲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心生妄想,觉得自己能够高攀得起白姑娘。想到这里,许宣有一瞬的低落,但仍是坚定了眼神,看着当是为保护他而来的法海。“禅师一片好意,许宣心领了,但以己心论旁人所为,恕宣不能认同。”“你——不知悔改。”法海早就习惯了不识妖物的凡人对他的误解,听到许宣的话,此时也不过恨铁不成钢地一句带过,而不曾放到心里去。对法海来说,此时此刻,更重要的不是凡人的态度,而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突然冒出来的这位城隍的立场。刘秋枫自然看懂了法海的眼神,心知心怀偏见之人总是有其固执,难以被说服。“人妖并非决绝两立,禅师着相了。”成为城隍以后的刘秋枫自然知晓了当日一路护送他进京,与他有过短暂师徒之谊的两“人”究竟是何等不凡人物。而东华帝君复活东皇太一,为妖族另开新天的惊天动地之举也让他妖皇帝俊的身份再无从隐藏。于私,若非妖皇帝俊与通天教主指点护持,他未必能活过当年;而于公,天庭已与妖族达成一致,承诺待妖族与三界众生如一。是以刘秋枫在毫无顾忌、出手在前的法海和遵纪守法,只是无奈反击的珍娘等妖之间自然会选择后者。“既然国公执意与这等妖物同流合污,那就莫怪老衲得罪了。”法海不识城隍,更不知刘秋枫出手阻他乃城隍应尽的职责,只当他与妖怪勾结。即使心中仍有想不通的地方,但想到菩萨教诲,法海还是举起了禅杖,意图以一人之力,对抗城隍和那几个妖孽。城隍战力不强,但胜在主场优势,至少,他可以做到将在场的一众超凡之辈驱逐出境。钱江出海门而广阔,比起繁华的杭州城,更适合双方动手。法海发现自己转眼被换了天地,大吃一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及细想,只能仓促应对免了城郭束缚,得以放开手脚的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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