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弟子,真君徒孙,修行数千年的珍娘认真动起手来,远非法海可以力敌。再看一旁抱臂而观,仿若看戏的其他妖怪,还有不曾出手,但立场明显更偏向那帮妖孽的所谓城隍,法海知晓自己今日恐难全身而退,心沉了沉,不免有了破釜沉舟之意。菩萨入梦,除了授他真经,赐他法器,还教过他一道非至绝境不可用的法诀。而这,不正应在此时吗?法海将真诀暗诵于心,有佛法金身浮现在他身后,而后慢慢地,与他融为一体,在他身上隐隐燃烧起来。这动静自然不会被珍娘所忽视。虽不知法海究竟在做什么,但显然不是她坐以待毙的时候。珍娘改换琴势,然而伏羲琴所发音刃,竟然被金身自带的佛光轻易消弭。珍娘的眼神凝重了起来,即使圣人未曾现身,但这道金身有如此威力,就不可能与西方那两位毫无关系。而扑天鹰见珍娘无功而返,也不再旁观,而是试探着弯刀出鞘,自法海头顶三丈而落。下一秒,扑天鹰便扭身收刃,借旋转之力抵消了来自刀上的反震。金身烧灼之光一瞬暴涨,连带着他们脚下的钱塘江也起了汹涌波涛。“何人在江上作怪?”有青年手持小斧踏浪而来,却在见到刘秋枫时怔在了当场。而金焰此时已经包裹了法海全身,火光跳动,彷如活物般就要扑向四方。“阿弥陀佛。”一声轻叹落在了众人耳畔,下一秒,一只玉掌自天而降,金焰随掌风而灭,而那玉掌却在即将触及法海时化作了一道清风。有一个分外俊秀的和尚身披锦襕袈裟,手持九环锡杖从远处无边海面上缓步走来。他仪态从容,仿佛丝毫不曾察觉到钱塘江上的剑拔弩张,只是在走到众人面前时双掌合十,微微一笑。
“贫僧金蝉子,见过诸位。” 番外·灵吉见到来人,法海尚还没有什么反应,扑天鹰的脸色却先一步有些扭曲了。老实说,扑天鹰同孙悟空其实是挺合得来的脾气。再加上自家主人“阴差阳错”、非常神奇地和猴子发展出的奇妙关系——虽然一开始他和哮天犬确实怎么都想不通,但是不同于哮天犬和某猴还隔着当年的一咬之仇,没能赶上那场比斗的扑天鹰其实还是很从善如流地接受了主人的选择的——怎么着,他都应该“爱屋及乌”地对眼前这位孙悟空的第二任师父表示欢迎和尊重。但是,就像每一个学堂里拖后腿的学生都会惧怕学堂中最严肃认真的夫子一样,胸无大志、玩心甚重的扑天鹰也同样对这位诲人不倦的佛子有着极大的敬畏之心。若不是金蝉子此时尚未证道归位,是以在确认了自己几个徒弟都各自安好后就一直游历在外,并没有频繁地在他大徒弟的道场停留,恐怕扑天鹰都准备没事绕着峨眉山走,而非像现在这样,一无人——这里的“人”特指他家主人——看着就联合孙悟空并满山的猴子猴孙们在峨眉山上闹个天翻地覆,直把菩提祖师折腾得日日吹胡子瞪眼睛,再也维持不住曾经仙风道骨的气度。不过,人都在眼前了,也不能装做看不到。更何况,连金蝉子都出现在这里,再结合之前观世音菩萨的有意提醒、法海背后的圣人身影,显然珍娘被迫卷入的,是新旧佛教的更替之变。扑天鹰不着痕迹地瞥了那个手持小斧的青年一眼,哀叹于自己即将看到的“热闹”就要这么离他而去了。但他到底明白孰轻孰重,于是轻推了珍娘一把,后退半步。——自己这种学渣看到教谕般的人物会紧张,那就换好学生上嘛。珍娘其实一直都搞不明白为什么扑天鹰见了金蝉子会如同老鼠见了猫般畏避,不过今日入局的人本就是她,自然也当由她出面。见金蝉子阻法海而不伤,珍娘微蹙峨眉,却也没有趁势伤人,只是以戒备的态度同时面对着法海和金蝉子。无论金蝉子同孙悟空有着怎样的关系,他们当年又是如何助唐僧西天取经的。自昔年西梁女王与唐僧临终一别,要他自此忘情,从此天上地下、黄泉人间、轮回万千,再无瓜葛而不求生生世世,并在唐僧含泪应允后释然而逝、再不留念,即便唐僧与她同日而殁也未能在地府追上她饮下孟婆汤的脚步时,在不少神佛眼中为情所累,已然与大道无缘的唐僧便于地府以魂魄之身立地而悟,斩破樊笼。入世而出世,得情以忘情。唐僧全了西梁女王一世情意,西梁女王从不后悔,却最终选择在自己离开前还佛子以渡劫扁舟。——我做了你的情劫,得偿所愿让你与我红尘共度一生。但比起虚无缥缈的来世,我宁愿求你别后再不负如来,自此于菩提树下拈花而笑,做她最初的记忆里,穿过金碧辉煌的殿堂向她走来的得道高僧。于是,唐僧在奈何桥边阖目良久,终是握住了这把西梁女王亲自递出的斩情剑。青丝尽落,佛光穿透魂魄,十世轮回,还有曾经身为金蝉子的记忆一股脑地涌来,让黄泉水都变成了无用的汤剂。转世轮回,他还是陈祎,却也不仅仅是陈祎。这一世,他脱胎天地而生,无父无母,像极了曾经的佛子,却也再做不回金蝉子。佛祖大乘佛法有济世之心,他虽未归位,却还是在佛祖了然的目光中重新被其收为亲传弟子,仍被人称一声“佛子”,灵山中人、无数同道亦只将他视作金蝉子历劫归来,只待他修为尽复,再高居莲台;而他的四个徒弟,急切切地凑到他身边,担忧着作为“陈祎”的他,情真意切,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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