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酒菜羹馔热腾腾得摆着,侍从皆退了出去。二人一个门边,一个窗侧,就这么隔了三四丈远,一冷一热地对峙着。“啧啧啧,好一个粉玉雕琢的人物,如此良辰美景,小美人,莫用这等看死物的视线瞧我嘛。”姬淏仰头饮杯中酒,桃花眼里头氤氲一片。好一个丰神俊秀的怀安王,天生一张清正无害的脸,便是说着轻薄挑弄的话,只需带着笑,仍是意态风流,叫人无法生厌。赵姝不吃他这一套,尤是冷目而对,语调平和言辞里也略去了客套:“君侯这时节入邯郸,想必是有国事要筹谋。父亲大人既然安排我来见您,便不必对我绕弯子,大可直言正事。”姬淏一挑眉,夜风微凉,他顺手将原本大开的窗子阖上一半,酒盏搁了,便信步悠然地朝赵姝行去。他驻足在她身前,有如实质的目光一寸寸自她脸上扫过,他柔声开口语调温和:“入秋夜里冷,小姐还没用过晚膳?咱们入内室,饮一盏果酒暖暖身子慢慢说。”二人不过半臂距离,从他身上也没闻着什么酒气,便知是真的在等她一道用膳,赵姝忍着不愿露怯,退一步都不曾,道:“男女有别,你我也非熟识,有什么话,君侯直言就是。”头顶传来一记嗤笑,她皱了眉欲后退时,姬淏反倒退开了半步,冷下脸就这么看着她,忽然轻声说:“我幼时在赵宫被人欺辱,是你来解围,后来几回来邯郸时,也是你领着我去的酒肆女闾,你……可好生无情啊。”说罢,他一甩鸦青袖摆转身入了内室,徒留赵姝心若雷击。这才几日功夫,怀安王如何就认出了她?思来想去,赵姝不认为是新河君府上出了奸细,这么大的事,又是新河君亲自安排他们见面,唯一的解释,怕只能是赵穆兕早已暗自定了立场。原来这条路,兄长早就安排得差不多了,即便她不来助他,或许也只是麻烦周折一些。看着姬淏背影晃过屏风,她眉头深锁,一咬牙还是快步跟了进去。 邯郸6赵姝跟在他后头入了内室, 说是内室,实则此间是一处临河的边套,三面都有窗,通透敞亮布置得也十分有雅趣。凭窗一丛桂枝, 沁人幽香混着夕阳霞光遍撒在祥云纹的水磨砖地上。这是凤沅斋不对外的一处雅间, 也是赵姝从前来时专用的, 这暮色天光,河风杳杳,本该是叫人惬意心悠之所, 可因着三日前一场刺杀,赵姝如今见了水, 就恍惚有种咽喉被扼住的窒息感来。外头天幕虽还亮着, 或是寒毒将近, 饶是她穿了两重衣衫, 河风吹着, 也仍旧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见姬淏又在阖窗,赵姝也不以为意, 她立在桌旁一眼也不曾瞧摆在上头的各色玲珑点心, 不耐追问:“君侯既有这等本事,可与晋阳君商议过,不知有几分逼退秦人的把握, 又要我与新河君做些什么?”
姬淏回头眼中笑意消退了些, 望了她一会儿后, 径自朝桌案旁坐了, 他没有作答, 反而新拿了两只杯盏,与二人都斟了酒, 还朝赵姝跟前的玉碗里夹了一只黄澄澄的小猪包。“不急,你我……这许多年未见,还记得上回来邯郸,也是来此用膳……”“还请君侯莫再绕弯子。”赵姝冷声打断了他,面上是不再掩饰的焦迫,她不觉着与怀安王真有多少交情,也不喜这人打量自己的眼神,便连入座也不曾,“或者,君侯可否告知,我阿兄可也来了邯郸?”这拒人千里的态度,让姬淏失了面上最后一丝笑意。他长久地细望她面容,在赵姝彻底发毛转身前,说:“晋阳君赵如晦呀……正是他要我先来见你,拖本王转告一件事呢。”话音未落,另一侧的赵姝已然落座。打蛇要打七寸,姬淏似对她这反应颇为满意,二人原是分坐两端,在她落座的一瞬,他反倒一手执箸一手捏着杯盏起了身,两步晃了过去,直接坐在了她身侧。起落间,杏色裙摆擦过他腰间佩的血玉,这是个极为唐突失礼的动作,姬淏却还伸手将两只碟子并拖到一处,在赵姝发作前,他转过头,桃花眼里蕴起温雅的笑。“你……”他身形虽有些清瘦,可属于成年男子的气息骤然迫近,还是会让人不适。可姬淏并没什么不轨的动作,反是温笑着的眼底,情绪复杂,依稀似还有疼惜牵念。侧窗没有关严实,一阵风钻入,将她鬓发吹散了一缕垂挡着眉眼,鸦青袖摆扬起,姬淏竟抬手将那缕垂落的发抿回了她发间,颇顺畅地勾回了她鬟侧蓝玉扣里。这般动作意态,像极了一个人……只是略一怔忪,下一刻,赵姝突然伸手,在他脸上用力捏了记。触手温软肤质也不错……她没去管对方探究打量的眼神,松开脸颊后指尖下滑,贴着他颌角线从下往上地细细搓了一遍。没有丝毫易容的痕迹,的确是真容。这一番查验却惹得男人神色变幻,在她有些尴尬地缩手要坐开些时,却被他一把捉住了腕子。“干什么,我只是查验一番,万事小心为上。你……你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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